旧情

文：九爷

1

周婕调到省城的总公司后，买了套二手房，跟她交涉的一直是女主人谢青。

直到过户那天，她才跟房子的男主人见面。

那人，竟然是她的前男友刘硕。

认出对方的那个瞬间，他俩都有点懵。不过，也就公事公办地点了个头。

早在周婕看房时，中介那个爱八卦的姑娘跟她说过，房主两口子正在闹离婚，分割财产，所以才卖房。

那也就是说，刘硕很快要恢复单身了？

周婕就不由得拐弯抹角，想到缘分那回事上去了。

又觉得自己太矫情，抬眼看了看刘硕，刘硕头都没转一下，脸上是实打实的冷漠。

周婕见怪不怪。他俩当初的事，归根结底得怨她。他这会儿要是上赶着贴过来，也就不是刘硕了。

五年前，刘硕跟周婕是一对小情侣，是周婕先勾搭的刘硕。

周婕那时候刚毕业，天天加班。

有天，她紧追慢赶地坐上末班车，下车的时候，正赶上刘硕在公交站旁边卖唱。

周婕就站边上听了会儿，旁若无人唱着的刘硕突然扔了吉他，兔子一样窜了出去。等周婕反应过来，他已经把周婕被偷的手机追了回来，轻轻吹了吹自己的拳头，得意地瞄着周婕。

周婕就豪气地一挥手说，英雄，我请你吃饭。

那天他俩吃的是麻辣烫，周婕拼命往刘硕那份里扔荤菜，可她自己只挑青菜。刘硕噗嗤一声乐了说，姑娘，你这是把自己当兔子养啊！

麻辣烫上了桌，刘硕另拿了一双筷子，把荤菜一样一样夹给周婕。看周婕吃的狼吞虎咽的，刘硕就顺便把账也结了。

周婕过意不去，非要再请刘硕，俩人就这么好上了。

2

没多少日子，刘硕就搬进周婕租的小屋去了，他俩都穷，好歹能省一份房租。

可刘硕到底是城里的，和农村苦出来的周婕穷得不是一个路数，就算他只有一分钱，也得买个乐呵！

刘硕没正式工作，周末和寒暑假带人学学乐器，到手的钱转手就花了。

虽然，大半都花在周婕身上了，可周婕还是生气。她是奔着跟刘硕结婚去的，就他俩这样儿，猴年马月也买不上房。

气归气，可感情也在那摆着呢，吵过闹过，一炮也就泯了恩仇。

更何况刘硕也有他的好，长得痞帅痞帅的不说，各种乐器都玩得溜。他一弹起吉他，周婕那两只钻钱眼的眼睛，就看到了星辰大海。

光冲这，周婕也舍不下刘硕。

可他俩到底还是在钱的事上翻了船。

有天晚上，刘硕下课回来，急赤白脸找周婕拿一万块钱，说他姐病了。

周婕就有点不想给。一万块不是小数字，再说他姐不是都结婚了吗，有老公有婆家的，怎么一下子就要到了他们头上？说不定就是知道刘硕这种大手大脚的性子，能找他们拿就先找他们。

刘硕见周婕磨磨叽叽的，一向温和的他居然黑了脸，指着周婕鼻子说，你特么的就这么喜欢钱吗？

周婕也急了，我就是喜欢钱怎么啦，过日子没钱行吗……你要觉得咱俩过不到一块儿你就滚。

刘硕还真哐当把门一带，滚了。

3

刘硕走后，周婕挺后悔的。可分手是她提的，刘硕不主动回头找她，她自然拉不下脸去找刘硕。

后来，她倒是把脸拉下来了，给刘硕打了好多个电话，刘硕也没接。去他打工的培训学校问，才知道他回了省城。他家就在省城。

开始，周婕那个气啊，那么点事儿至于吗？发誓就算刘硕回来找她，她也绝不理他。

一晃两年过去，周婕就到了被家里催着相亲的年纪，可那些锱铢必较的相亲男，和挣了钱就兜头盖脸花她身上的刘硕，简直是天上地下。

她就又翻腾着想起了刘硕。可周婕也知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那就这样吧，只要时间够长，忘记不过是早晚的事！

就在周婕反复自我催眠的时候，她偶遇了刘硕之前的一个哥们，说起刘硕当年曾从他那借了两万块钱，他姐得了急性血液病，住院二十天就没了。

周婕吃惊得不行，她做梦也没想到他姐的病这么急，这么重，怪不得当初刘硕……她干的都特么的啥事儿啊！

周婕恨不得立刻买票直奔省城。

可刘硕哥们又接着说，好在他熬过来了，现在和他老婆一起开了家音乐培训学校，挺红火的。

周婕一愣，心里刚窜起来的小火花没了。

人家已经结婚了，后悔也罢，愧疚也罢，只能死心了。她怨自己，也怨造化。

所以，当老天把即将单身的刘硕又送到她眼前，她就动了心思，火急火燎地想先向他迈一步。

4

办完过户手续，周婕堆起笑脸，掏出手机说，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一个人初来乍到，有啥事，没准还得请教您二位。

谢青脸上的冰碴子厚得铁锹都铲不动，刘硕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的手机号报给了周婕。周婕麻利地从包里掏出手机，把刘硕的号存上之后，又给他打了回去。

她拿的是刘硕当初给她买的那台手机，给他的也还是他俩在一块儿时，她用的那个手机号。

她有别的手机和手机号，她是故意的。

刘硕瞅了瞅周婕，又瞅瞅她打过来的号码，脸上突地僵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周婕知道，有戏。

没几天，周婕就给刘硕打了个电话，她装修真遇上事了。

她楼下住着个挺轴的老太太，非说周婕装修扰民，说啥也不让她开工。周婕没法，问刘硕能不能过来帮着劝劝。

刘硕沉吟了一下，还是应了。

老太太的孙子跟刘硕学过吉他，跟刘硕挺亲，周婕又大包小包地买了不少东西，好话说了一箩筐，老太太总算松了口。

周婕冲刘硕一龇牙，谢谢你啊，刘硕，没你这事儿我还真搞不定。

刘硕摆摆手要走，周婕赶紧说，挺麻烦你的，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刘硕明白了，周婕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顿了顿，他说，那行吧！

两人吃的是川菜，周婕点了酸菜鱼，刘硕点的豆花。这是他们过去常吃的俩菜，穷，舍不得点荤的。

周婕留心打量了刘硕一番，他还跟五年前一样，一件套头毛衣配一条简简单单的牛仔裤，干净得像个高中生。

周婕瞬间觉得，自己精心化了半个多小时的妆真俗气。起身去了卫生间，擦去了自己红艳欲滴的口红。

菜上来，周婕招呼刘硕吃菜，他俩下意识地把筷子都伸向了鱼眼珠。这也是他们过去常玩的小把戏，周婕乐了，刘硕也乐了。

这一乐，他俩之间那道墙就哗啦哗啦地倒了。

那天，周婕没少喝。借着酒劲，她搭着刘硕的肩说，刘硕，我还单身，不如咱俩在一起吧！

她宁可不要脸，也不要再让他走。

旧情人就是这点好，过去那没死干净的情分，有一个人拼命播撒春风雨露，很快就能发出嫩芽。

周婕拼命往刘硕这边靠，刘硕这时候也已经办了离婚手续，就半推半就地从了。

5

周婕和刘硕在一块儿以后，日子像回到了五年前。

甚至比五年前还好。因为周婕变得包容了，珍惜了。

刘硕还是老样子，带带学生，每天回到家弹会儿琴，然后就葛优瘫。

周婕从不嫌弃他懒散。周婕这几年摔摔打打的，拼命加班跟项目，有了真金白银的底气，洒脱了不少。他懒点儿就懒点儿呗，大不了请钟点工。

偶尔两个人为小事争几句，周婕也总会先软下来。除了生死无大事，过日子嘛有什么值得那么计较的。

可，好景不长。

那天，他俩腻在沙发上用电脑看电影，刘硕突然问周婕有没有闲钱投资。周婕愣了一下，没等她说话，刘硕又把话带回去了，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手上有个小项目，你不方便就算了。

周婕笑笑，要是你前两天问我，我还真没有。刚发了笔奖金，我正考虑要不要提前还房贷，你急着要，那就先拿去吧。

周婕其实从来不沾什么投资，不懂不做，这是她的理财铁律。毕竟是辛苦赚的血汗钱，万一打了水漂，不划算。

可前车之鉴，刘硕张了嘴，她不能不应。

事实上，周婕想过很多次，要不要跟刘硕把他姐那事解释清楚。可又怕本来已经过去了，提起来反而把刚愈合的感情又伤了，就没说。

可她还是明白，那事儿始终是两个人心里的一道坎。说白了，她跟刘硕分开的导火索还是钱，她特别怕刘硕认准了这点，把她当成个只认钱的女人。

所以当时，周婕就把八万块钱转给了刘硕，连项目具体情况都没打听。

刘硕说回头跟她办个手续，她也豪气地拒绝了。咱俩谁跟谁啊，以后还得一个锅里舀饭呢！

6

周婕没想到，几天后，她居然在她们公司门口碰到了谢青。

当时，周婕正从刘硕车上下来，三个人就这么车里车外地打了个照面。周婕有点尴尬，谢青倒挺自然，朝周婕笑笑，又瞥了眼刘硕，走了。

周婕到公司一问才知道，谢青刚从她们公司订购了一批特殊头饰，学生跳舞用的，是周婕同事跟的单子。

女人多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几天后的茶水间，同事随口八卦道，你说女强人是不是都会遇到渣男，就跟我订头饰的那个谢校长，刚离婚没几个月，听说她前夫特好赌，差点把她那个学校都给败光了……

周婕脑子轰隆一声就炸了。刘硕好打个小牌，她是知道的，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赌得那么大！

之前，他俩话赶话也说到过刘硕离婚的事，周婕没忍住问了一嘴，刘硕有点敷衍地说，性格不合呗。周婕就没再多问。

周婕不相信刘硕从头到尾都在骗她，万一传言是假的呢！

晚上回家，周婕和刘硕聊天时，不动声色地提了一嘴，说你当时要是不把学校给谢青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长期在我们公司进货，给我凑业绩。刘硕说，哪可能呢？谢青懂经营，学校给她才是正理，搁我手上多半要废。

周婕嬉皮笑脸，那你总得分点啥吧？难不成发扬风格净身出户。

刘硕说，那倒不至于，我分了现金呗。

周婕说，那钱呢？你分了现金，怎么前些天还找我借钱投资？

刘硕一皱眉，分的早都花了呗，难道留着长毛啊！

听到这句，周婕的心就凉了。他俩那培训学校规模可不算小。按理，要是学校归谢青，刘硕铁定能分不少钱。可他却为了几万块找周婕开口，显而易见，他的钱已经霍霍完了。咋完的？不是赌输了还能有啥？

周婕的心像被搁在烙铁上，翻来覆去地烫着。她怎么就没想过，五年的光阴，足够让刘硕变成一个她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们之间隔着那么多个日夜的山高水长，可她竟凭着心里的那点念想，冒冒失失地、不顾一切地就奔向了他！

要不是偶然听到了那个八卦，她可能就这样蒙在鼓里，被骗得一文不名。

想到这，周婕又有一丝庆幸，幸好她还没有付出多少真金白银，现在抽身还不算晚。

她也没跟刘硕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刘硕你没跟我说实话吧？你跟谢青离婚不是什么性格问题，而是你赌博，而且赌得很大，把钱都输光了对吧！

周婕本来还想说，你也不是真心和我和好，就是奔着我那俩钱是吧。可想想是自己上赶着倒追的刘硕，就把话咽了回去。

说出来也是自取其辱。

刘硕眯着他的长眼睛足足打量了周婕半分钟，然后说，对。

扭头走了。

周婕倒在沙发上气得直哆嗦，那几万块钱她不准备找刘硕要了，她也不会去撕刘硕。刘硕是挺渣，可她又能好到哪儿去？她不就是贱吗。

8

让周婕没想到的是，仅仅半个月后，刘硕就把她那笔钱还回来了。

刘硕说，周婕，我最后想告诉你的是，我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跟谢青离婚，真就是性格不合。第一次我俩分手，我也有错，怪我没跟你把话说清楚。可这次，我俩也没有谁对不起谁了。是咱们的缘份就这样了，你好好的吧！

当年，刘硕真不是因为那一万块钱就要和周婕恩断义绝的。

开始他是气，可他也知道，周婕手里钱不多，有没有一万块还另说。况且哥们儿后来借了他两万，他拿了钱就急慌慌去救他姐了——

他姐那一病，婆家无情无义，直接把人扔在医院不管了。父母虽说不穷，可也就是个工薪阶层，就那点儿积蓄，只能让刘硕想法子。

他姐病情急转直下，恶化得很快，刘硕天天在医院奔走，也顾不上周婕。

后来，他姐走了，他爸妈心力交瘁双双病了。刘硕也就只能留下来守着他父母。

也就在那阵，周婕后悔了，开始拼命给刘硕打电话。刘硕想了很久，没接。

他要是跟周婕实话实说，周婕十有八九会委屈自己来省城。他家俩病人，他又没个正式工作，穷得只差饿死了，何必还多拖一个人掉坑里呢。

后来遇上谢青，谢青看上刘硕孝顺善良，又有才华，非要跟他在一起。并且直言说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不稀罕钱，稀罕人。刘硕被感动，两人就结了婚。谢青父母支助他俩开起了培训学校，日子很快红火起来。可谢青公主心，脾气大，俩人越过越过不到一块儿了。再后来，谢青喜欢上了另外的男人，和刘硕摊牌离婚，刘硕二话没说同意了。

财产分割也完全是按谢青的意思来的，刘硕只分到了不多的一笔现金。当初他俩创业的钱，本来就是谢青父母拿的，他不想做昧良心的事。就算按法律他完全可以分得更多，他也不愿意去争。

这些，刘硕后来都没和周婕细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的人品不允许他对着现在的女人，把自己过去的女人贬得一塌糊涂。

哪怕这个女人真的一塌糊涂。

9

本来，对于和周婕复合，刘硕也是有顾虑的。毕竟他结过婚，而且以前他和周婕就磕磕绊绊的，合不合适很难说。

可女追男，隔层纸，他架不住周婕的热情主动！再说，他对当年的不辞而别、对周婕的多年痴情也多少有歉疚。

复合后的琴瑟和弦，让他一度以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他真心实意地想和周婕白头到老，也从来没有骗过周婕——那个投资是真有其事，刘硕朋友约他在丽江办个民宿，因为周婕也一直说喜欢丽江、以后想在丽江养老，刘硕便大手一挥把离婚的那笔钱投进去了，想弄好了给周婕一个惊喜。后面弄着弄着钱不够了， 他就给周婕提了一嘴，没想到周婕那么爽快。

当时他心里特别感动，为周婕对他的信任，为她已经蜕变成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

可其实都只是假象而已。

周婕脑子再不够用，这时候捋捋也就明白了。

谢青看到周婕和刘硕在一起，周婕之前又买了她家的房子，她误以为两人早就背着她有一腿。可她自己也婚内出轨了，这仇不能放在明面上报，她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故意通过周婕同事的口，散播了一通关于刘硕的谣言。

谢青并不笃定周婕会不会信，但管它三七二十一，先把水搅浑再说。就算是破坏一下周婕的心情也行。

周婕却不仅上钩了，还直接用这钩把自己的爱情给卡死了……

知道真相后，周婕以为自己会再次把肠子悔青，可除了一丝遗憾一闪而过之外，她更多的是平静。

就算五年前他俩分开是误会，可五年后这次真的怨不上别人。尽管谢青造谣挺招人恨的，可就算没谢青，她和刘硕也走不到底。她心里装的最多的是如何拼尽全力补救过去，而不是如何奔赴未来。

一份被过去的藤蔓绕住脚的感情，走不远，也走不快。

而且这么一掰扯，周婕也彻底看清了自己。她是贪恋刘硕的好，想和他重温旧梦，可她更想折回去修复自己犯过的错误，她最受不了的只是不完美的自己，她爱的也只有她自己。

周婕也明白了，感情能掰开一次，必然就能掰开第二次。合适的就是合适，不合适的怎么折腾还是不合适。

她的一切，性格里的多疑也好、对钱的敏感也好……从来都没有变过。

就像刘硕也从来没有变过。还是活得那么文艺，那么缺少世俗的心眼，也受不了别人的俗气。

哪有什么值得重新开始的旧情，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那就这样吧，把该放下的都放下，才能更好地往前走。

对于一段旧情来说，两个人都转身向前，活出各自的精彩，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