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家妇女
解放前的黔北山区,在一个偏僻的小乡村里,一庄荒唐的婚事正在上演。十八岁的杏仙以童养媳的身份嫁给年仅六岁的小丈夫伟伟,而婆婆的年纪也只比自己大八岁。
洞房花烛夜,望着这个光着屁股睡梦中口水涸涸而流的小丈夫,杏仙一腔惆怅。
“童养媳”习俗由来已久。如果家中贫困或者闺女出阁无钱置办嫁妆,都可以将自家女儿半送半嫁给富家子弟。那个年代,也鲜有几户富家子弟,或者又送到中农家里,一半充当劳动力,一半充当未来的儿媳。
说到底,都是生活所逼。
懂事的姑娘知道生活的不易,因此温顺勤勉。既然一夜未眠,索性起了个贼早,因为她知道,但凡女人,一定要安分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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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刚亮,她已经砍得一担柴回来。随后,她又去村屋场唤回那个正在玩尿泥巴的小丈夫。将他收拾妥当,一路将他背回家。
屋里,婆婆已经备好了早餐。
年仅二十六岁的婆婆也是那个时代被残害的产物。她一生孤独悲凉,十八岁那年嫁到夫家,当时丈夫只有十六岁。十六岁的少年抵抗婚姻,圆房的第二天即离家出走,此后音信全无。偏偏那一次婆婆怀上了伟伟。伟伟长到五岁,家人才将公公找到,那时的他已经病入膏肓,抬回家后不多久便离世了。坚强而又命苦的女子独自一人将儿子拉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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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命运悲凉,但她生性温和善良。她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却对儿子与媳妇有情有爱,不辞艰苦任劳任怨的她总是把家中里里外外打点得服服帖帖,不让儿媳多费一点心思。
既然婆婆慈善和蔼,丈夫又乖巧可爱,反正女人嫁给小丈夫的传统已传承了几世几代,这世道就是这个风气,再说自己不管去哪,终究都逃不过一穷二白,那么做童养媳也算不上阴暗悲哀。
渐渐地,杏仙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只是,与丈夫伟伟之间不可能滋生爱情,因为他太小太年幼。但台面上的夫妻之名,又使得二人之间必须夜夜一起就寝。慢慢地,伟伟与杏仙之间也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而言,漂亮温柔的杏仙是最可爱的姐姐,也是另一个最体贴周到的母亲。
此后,两人总是以姐弟相称,纯朴的杏仙一直教育弟弟要做一个好人,以孝为先,以德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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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既然婚姻并不存在爱情,她也没有更高的梦想可以去追寻。唯一要做的,就是陪伴着丈夫,做婆婆的左右手,将贫苦的小家庭安顿得井井有条,一家三口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下去。
但命运很快有了转机,在她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男人,婆婆的侄子-开炳。
又到农忙时节,由于家中没有男丁,婆婆便从娘家请来了开炳。
二十出头的开炳,身材精瘦,干活麻溜。每次上工,他都会脱去上衣,浑身上下只留一条旧式裤头。只见他一身精壮诱人的腱子肉,一串串豆大的汗珠顺着沟壑往下流。
一见这势头,杏仙的心便止不住地颤抖。从那以后,怀春少女对八尺男儿有了一种莫名的盼头,盼农忙的日子没尽头,盼心上人不要走。
同样,在少男这一端,他感受到了姑娘脉脉的温情,慢慢地,也对杏仙有了期盼。又到第二年夏季,两人都雀跃不已,于是寻得时机,用眼神互通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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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蓄意增长,两个小青年皆无法抵挡。这一天,开炳逮住机会,向杏仙抛去定情饰物,杏仙迅雷不及掩耳拾起来仓惶而逃。
本以为天衣无缝,怎奈草垛后刚好躲着一个正在撒尿的儿童。
儿童虽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多少也能明白,无论是姐姐对表哥,还是表哥对姐姐,似乎都是别有用心。那么,他要将计就计,对二人实施一通小聪明。
伟伟果然狡猾又聪明,发现姐姐将饰物遗忘在家中,他竟然将它偷偷地藏了起来。
杏仙找不到饰物急得团团转,不是炒菜时忘了放盐,就是对一切事务都表现得心不在焉。
婆婆看出杏仙的变化,以为她想家,杏仙推搪说她不是想家,而是脑袋有点儿昏花。好心的婆婆于是信以为真,为了给她治病,用起了土家人治病的方法,用痧板给她刮痧。
痧板刮在后背,却于心间挑起钻心的疼痛。
想到自己悲苦的命运,想到自己甜蜜的爱情或许不久以后迎来的也不过是一腔悲情,杏仙痛苦难捱,无声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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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伟看出姐姐的失落悲哀,联想到自己或许是恶作剧过于腻歪,忽然“良心发现”,又将藏起的饰物神不知换不觉摆了出来。
宝贝失而复得,杏仙喜极而泣。
知道是伟伟搞的鬼,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对这个调皮的小丈夫更疼更爱了。
只是,她也许还没有意识,小孩对自己喜爱的东西,有一种莫名的偏执。名义上,她是伟伟的妻子,实际上在孩子的眼里,她是他的珍奇。
他抓住他的珍奇不肯撒手,然而珍奇对自己的爱情,却总是有更高的渴求。
抵挡不住对恋人的思念,她与开炳又一次密会牵手。这一次,开炳打开心扉,要求杏仙随自己高飞远走。
杏仙矛盾重重,一方面,爱情之甜生生不息,刚捧在手里又如何舍得放弃?一方面,在她看来,婆婆重情重义,丈夫年幼无力,既已嫁作人妇,就有责任将家庭重担挑起。
因此,对于开炳的提议,她既没有推脱,却也没有即刻同意。
两人甜言蜜语一番计划讨论,根本没有注意到,茅屋后方竟躲着一个小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杏仙的小丈夫伟伟。
懵懂的伟伟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爱,但他兴许明白,自己最珍爱的姐姐恐怕有一天会选择离开。
如此推测,气由心来。到了夜里,故意向姐姐撒气,将泥巴糊至脚底,让姐姐一遍遍来清洗。
姐姐温顺,照样不与弟弟生气。
怎料第二天,小家伙变本加厉,为了报复姐姐,一撒腿跑到河里游水,且一昼不归。这事惹怒了妈妈,妈妈将他按于板凳上一顿胖打,此时的杏仙,唯有跪在地上为“丈夫”求情。
到了夜里,换作“丈夫”向女孩求情,他一遍遍哭着诉说着,求姐姐不要离开自己。
杏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伟伟种种怪异之举,不过都是因为害怕自己离去。经过一番安慰与盘问,杏仙也得知,她与开炳私会的事,或许已经传到了三嫂的耳里。
三嫂是伟伟的堂嫂,毫无疑问,她也是个童养媳。比起杏仙的婆婆,这个女人更加可怜可悲,她不只一次遭受丈夫的毒打,因为婚后多年一直不育。她同时,又是封建思想余毒的傀儡。在她以为,不能为夫家生娃,那是自己的错,她甘愿受罚。同样,杏仙嫁到伟伟家,就应该一心一意等待丈夫长大,否则,就是不守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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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阻力,先是自己的“丈夫”,接着是多事的闲人。不久以后,杏仙还听到另一则消息-村中的疯女子,正是因为等不到自己丈夫长大从而爱上了别的男人,按照族规,她要被装猪笼沉塘,只是因为沉塘前一刻突然疯癫发作,这才免去一死。但从此,她成了疯癫女人。
杏仙忧心忡忡,她清楚,这样下去,她和开炳之间的事会弄得天下皆知。到那一天,自己该何去何从,她不敢想。
立在奔腾而下的瀑布前,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尽管如此,也抵消不了对爱情的渴望,再一次,她又与开炳密会了,这一次是在村里后山的山洞中。趁着夜色苍茫,村民们都沉醉在戏剧的美妙当中,两人躲在黑暗中诉说情怀。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歹毒的三嫂带了一群壮丁正在背后尾随而来。
很快,山洞被好事者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杏仙被三嫂擒住动弹不得,无辜的开炳却被当成流氓,任由村民们拳打脚踢。
开炳就算被打死,他也绝不会吭一声。
然而正直的杏仙又怎么忍心情郎遍体鳞伤?拼尽全身力气,挣脱了三嫂的纠缠,杏仙勇敢地站了出来。对着众人,她毫不畏惧地大声表态:她要与伟伟离婚,她与开炳之间是自由恋爱。
杏仙是幸运的,因为时逢中国解放,任何地方都不得滥用私型。她不仅不会被装猪笼沉塘,甚至,还得到了乡土改小组的帮助,与伟伟顺利办理离婚。
伟伟并不清楚,为什么手印上书,代表的是一段婚姻的结束?但他了解的是,婚姻结束,意味着姐姐永远的离去。因此,他扑入姐姐怀里,痛哭流涕。
离别在即,不舍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婆婆是大义的,并没有强留,也没有哭泣,所有的苦楚她一律压抑至自己心底。嘱咐儿子去追姐姐之时,她特意摘下了自己佩戴了二十多年的手镯,这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将“小前夫”抱在怀里,仿佛是前世的亲人一样难舍难离。一顿畅快淋漓的痛哭过后,杏仙放开伟伟,擦干了眼泪,又整顿了思绪,终于挺直身体,决定朝前而行。
前面的某个地方,开炳正等在那里。
随着杏仙的离去,那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疯女人也将自己沉入了潭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