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 | 混在网吧里的年级第一名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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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实现了我少年时代的伟大梦想，在我们县城最豪华的网吧求职成功，正式成为了一名网管。

毫无疑问，这个事对于我来说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它意味着，从今以后我进网吧已经变得光明正大，它更意味着，我已经能靠两只手养活自己。

是的，自食其力的感觉就好像满地爬的婴儿终于开始直立行走，它让人畅快，也让人忍不住感慨。

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问道：“当真成年了？我可不想用童工。”我连忙把头点得像捣蒜，“我明天带身份证过来，主要是刚领证，没有携带习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熬夜的缘故，我个子不高，看起来也很瘦弱，以至于没有人能通过相貌推断出我的年龄。通常这个时候，我会不情愿地展示一下我深刻的思想，以证明我并非少不经事。

“信我吧，我可是追随着梦想而来，成全我，就是在成全你自己。”我认真地说。

老板笑了笑，示意收银员领我各个角落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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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正是周日上午，大厅空机器很多，寥寥的几位客人闹不出太大动静。整个房间除了手指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和偶尔有人对着话筒爆个粗口外，没有别的声响。

突然，我看见角落里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孩。请原谅我叫他小孩，人们总是这样，二十五岁之前恨不得把自己说成一百岁，然后看谁都幼稚得像孙子——不顺从、没前途、气死人。我也一样，初中生嫩娃娃在我眼里可不就是小屁孩吗？

这小孩穿着白体恤，鼻子上架着一副近视镜，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我抬眼一看，那是《王者荣耀》熟悉而亲切的画面。

盯着他看了一会，我不禁笑出了声：“哎呀，还是个菜鸟哟！”

小孩抬头看了我一眼，大概当我是寻衅滋事的不良少年，就没有搭理我。其实我只不过是忍不住想指导一下。

就烦这种闷不吭声的！我正准备出言教训，突然，他的屏幕自动锁定，只见他起身拿了桌上的书包，随手带了桌上的垃圾就往外走，他上网时间到了。

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收银员喃喃地说：“这小伙儿每周日都来，还是老子送来的，很稀见吧。”

我着实惊到了，不由地琢磨，“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爹？是亲爹吗？孩子上网不反对，还车接车送？”

在那一瞬间，我想到了我自己。

—02—

初中时候，自从跟着体育委员去了趟网吧，我就开始像着了魔似的偷偷往那里钻。吃饭、睡觉、学习统统顾不得，我眼里只有魔兽。老爹几次把我堵在网吧的雅间里，嚷着要砍了我，砸了网吧。他拧着我的耳朵，边走边踹着我屁股，我咬着牙，不敢喊出来。

他是建筑工地上终日喊着土硪号子的泥水工，我那带着节奏感，极富韵律的哀嚎声必定会让他联想起亟待加固的地基，联想起老板鞭子一样催人的工期，他是一定会手脚齐上阵，打得更起劲的。

打完了，也打累了，他便跪坐在地上使劲揪着脑袋两侧稀少的头发痛哭流涕，悲伤如狼嚎。由于长年从事高负荷的体力劳动，他人很瘦，手却粗壮，甲缝永远藏着泥垢，我看他在头上胡乱抓着，手如钢钳。

我两眼憋着泪，忍着臀部的痛楚贴着墙，努力不让自己倒下来。我不知道，此时我应该带着心疼，还是满怀仇恨；我只知道，我很绝望，我想快点长大，不要任何人再管我。

一般上，一顿暴打之后，我会老老实实在学校呆上几日，说不清是因为怕他打还是怕他哭。我也曾立志要好好学习，听老师话，可缺课太多，课堂上讲的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懂。每当此时，一阵无聊袭来，电脑游戏开始在脑子里涌现——我开小差了。

对我来说，学习改变命运的目标是那样缥缈，手握鼠标的快乐却是真实的。所以最终的结果是，痛改的决心总是一闪而过，我依然在网络世界里沉溺着。

我每天精神抖擞地来到课堂，暗自琢磨完战术，再回到网吧。一在电脑跟前坐定，就觉得天清地宁，整个世界都无限美好。

不理解孩子、反对孩子上网、打孩子、让孩子恨，在我看来，这才是亲爹该有的样子。

当然，我们也有回归文明、相对和平的交往时刻，可它往往没有成效。

他常有一句话挂在嘴边：“逆子，你咋真不争气！你不学习，长大能干啥呀，跟我去当小工都没那把力气！”

这就是我没出息的爹！想事情总是小心翼翼，不越雷池半步。我的人生刚开始，哪天发达真不一定。谁说非得学习才有出路，我电脑好，我可以开网吧呀！但是不行，没有钱。那我可以当网管！我暗自琢磨着。

“电脑不是毒品，你想得太可怕了。说不定电脑接触多了，在互联网领域就有成就了。你看比尔·盖茨。”我说。

“我天天和水泥，就能当开发商了？”他反问我，“别傻了，娃，你说那盖不盖茨的我不懂，我只知道玩物丧志。”

这个在钢筋混凝土之间挣扎的人见识是浅薄的，跟他讲人生道理无异于夏虫语冰。所以，我不去白费口舌，我只是躲着他，免得起冲突。我依旧去上网，选更偏远的网吧，最角落的房间，直到高考。

高中毕业了，我刚刚领完成绩单，单子上各科分数简短精致，看起来就像是四世同堂一家子的年龄列进了花名册。我背着老爹把成绩单藏好，默默出来找了工作。

网吧是我的首选。它是我鏖战五年的地方，也是一个距离我心灵最近的地方，它的意义就像是，像是所有人都向往的神圣的布达拉宫。

—03—

第二天，我穿戴整齐，用仅有的二十块钱理了发，吹着口哨上班了。我想，我志得意满的样子一定和盖茨差不多。

我的工作内容很杂，收桌子，摆沙发，倒烟灰缸，跑腿取饮料之类的，当然，有时我也会处理一些简单的机器故障。

我喜欢客人拿我当专家来期待的清澈眼神，每当此时，我腕搭桌沿，手握鼠标，觉得神清气爽，心跳怦然，连呼吸都畅快了。

有人喊：“网管！给我泡桶香辣面，带颗乡巴佬鸡蛋！自己过来拿钱！”

“好嘞，马上！”

有人喊“网管！过来！看看我的鼠标咋不好使了？”

我拿着在桌上磕了磕，再滑：“没有啊，你看好好的。”

“啊，那没事了，你走吧。”

……

正在我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突然耳边一声喊，浑厚低沉。

“小伙子，帮我打开一下excel，我要改点东西。”一个中年男人向我招呼道。

“啥是塞游，塞游是啥游戏，新上线的吗？”我有点吃惊了，于是反问道。

怎么可能有我不知道的游戏前沿资讯？我顿时感觉脸红。

男人苦笑一下：“小子，电脑不只是用来玩游戏的，它是工具，延长我们的手臂，扩容我们的大脑……”

“叔啊，那个塞游到底啥玩意？”我打断他，我不能允许自己被人比下去。

“办公软件，制作表格用的。”男人一边在各个硬盘里翻看着，一边回答我，“要给合作单位提供一份报表，临下车发现有地方需要改动一下。可我不擅长弄这个，以前都是文员整……”

我隐约察觉到了我的计算机水平不值得夸耀，于是悻悻地离开了，叫来了收银员帮忙。

有人喊：“网管！你这网速咋这么卡！ 你怎么搞得！ ”

“来了，来了！”我慌忙吆喝。

有人喊：“网管！续费！续费！”

“好的，稍等！”我答道。

“不能等了，快锁屏了，快点！”

有人喊：“网管，来两瓣蒜！”

“不卖蒜！”

“不卖蒜？不卖蒜我咋吃炒面，你帮我跑腿给对面饭店要几粒呗！”

……

很多人一屁股陷沙发里就是几天几夜，吃饭，喝水，抽烟都是那方圆一平方，恨不得桌子底下藏个夜壶，连如厕的事都就地解决。

面对着一群大爷一样的懒人，我没有片刻安宁。我心里网管恢宏高大的印象一点点开始坍塌。

当然，我也有趁机会上网的时候。每当夜班，一屋子人睡的睡，迷的迷，老板也走了。我会择一顺眼的机器正襟稳坐，打算酣战一番。可往往挨着座没几分钟就打起了鼾，同样的游戏，同样的我，只是再也兴奋不起来。

一个通宵夜班，眼神呆滞、大脑恍惚，我迎着清晨的第一道霞光开始思考人生，是的，此时我会发现，我这份工作的意义和饭店端盘子的、摘菜的没有本质区别。只是承蒙行规的垂爱，没有人会“服务员”、“服务员”地喊来喊去罢了。一般来说，那些懒得如同小猪佩奇的大爷们会扯着嗓子喊我网管。

—04—

转眼又是周末，那个带眼镜的小屁孩又来了。

当时，我正蔫头耷脑地站在收银台外面，望着展示柜里面的汽水直咽吐沫，突然“嘎”地一声响，只见一辆摩托急停在网吧门口，车轮前缘距离玻璃门不足五公分。

“哎，小心点，别把门撞坏了！”我立马冲出去吆喝。

这时，只见一个小孩从摩托车后座上下来，怀里抱着书包：“不好意思，哥，爸爸有急事，怕耽误了，才开了快车。”

“这不就是上周见的那只菜鸟吗？”我立马乐了。低头看一眼他的车轱辘，再看看玻璃门，没有实质性接触，就没再吱声。

“快去吧，我这就给你刷台机器。”爸爸给他交待完，随即掏出身份证和钱递给我。

眼前这个男人，乍一看个子不高，有着中年人的微胖和市井小人物的不修边幅。他无论相貌还是穿戴都和普通人无异，那么这样一个人，他哪来的辽阔无边的胸襟，能陪着孩子胡作非为？

再看，他神情平和，举止协调，精神状态十分正常，那么，他这送娃进网吧的疯狂举动又该从何说起？

容不得我仔细琢磨，这男人开始催了：“麻烦你快一点，我家里还有客人。”

我“哎”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递给收银台。

“老规矩，儿子，一个小时后我来接你！”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冲小屁孩晃了晃一根手指。

小菜鸟在座位上坐定，点开《王者荣耀》，还是上周的级别。

我撇了撇嘴，一脸鄙夷。

我在他身边转了又转，跟他招呼道：“需要啥喊我一声，小同学！”

“谢谢。”他点了点头，冲我笑了笑。

“你书包放旁边的座位上就好了，又没人坐。你放眼前头多耽误事。”不知咋地，我开始没话找话。

“谢谢。”他拿起书包放到了旁边。

“你上个网还背书包，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学生吗？”我终于忍不住提醒道。

“待会要去图书馆的。好了，不给你说了，时间宝贵。”他冲我抱歉一笑。

“好吧。”我无奈皱眉，心想，“还真是装腔作势，玩游戏能起了身才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在屋里走来走去，把空饮料瓶一一捡起，回收放进门后的纸箱里，然后挨着座儿清理着烟灰缸。最后我找到空机，逐个摆正鼠标、键盘和耳机的位置。

“网管！快过来！”

只听见一声喊，我抬头一看，小菜鸟正向我招着手。

“啥事？”我赶紧过去，询问道。

“你说幻灯片能不能插入视频，就对着耳机说。”那小子心急火燎地问。

“等会，等会，怎么个情况？”这问题问得我有点茫然，我只能用反问来拖延时间。

“跟我语音的是我同学，他非说不能，去年学习经验交流会做报告时候我做过PPT，我有印象，但是想不起具体怎么操作了。”那小子呜哩哇啦说半天，“你快点给我同学证明一下能不能嘛。”

“还学习经验交流？不要太搞笑了！是游戏经验交流会吧。”我揶揄道，“不对，是游戏教训交流会。你看你打的这叫一个烂。”

“你怀疑我学习成绩？”那小子愣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一中知道吧。”

“知道。”我说。那是县里最好的初中，能进一中的小孩不是成绩格外好就是家里出得起借读费。

“初二六个班，快四百人，我每次稳拿第一。”小子淡淡地说道。

我忍不住笑出声了：“你快别吹了！学渣不丢人，我就是。你看你，小小年纪说大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你不信？”他有些吃惊。

“泡网吧的就没有学习好的。我总结的。”我十分肯定地说。

他拎过他的书包，打开，胡乱翻了一阵，说：“可惜我出门没拿卷子。”

“好好玩游戏吧，小菜鸟！”我忍不住窃笑，“琢磨一下你这个李白的角色，团战李白最不擅长，你得想办法控制混乱团战……”

“无所谓的了，游戏目的是放松心情，达到目的就是好玩家。”那小子并不听我战术分析，只是自顾自说道。

“对了！”他一拍脑袋叫道，“我有证据！”

说完，他迅速登录了QQ号，点开空间相册给我看，只见里面身披绶带的、手握奖杯的、主席台发言的，各种风光镜头层出不穷。

我有些震撼了，愣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根据我的处世经验，此时此刻，我绝不能表现得大惊小怪，那样会显得没见过世面。

“做人别提当年勇啊，哥们，照你这么说，我幼儿园时候还上过电视新闻呢。”我表现出不服的样子。不知怎的，我一个梦想直追盖茨的成年人竟和一个小屁孩较起了高下。

“央视吗？”他问。

“滚。”我恨恨地骂了一句。

“我不会告诉他那是我们班主任的新闻人物专访，我只是去配合一下镜头。”我有些心酸地想，“但那时，我是真的可爱，爸爸逢人就夸我聪明，在亲戚们的喝彩声里，我总是背完唐诗背经典，没完没了地展示着自己的超强记忆力……”

那小子见我生气了，立马学乖：“别生气了，我看咱俩大小差不多才开玩笑的。你哪个学校的？”

听他这么一安慰，我更来气：“哥我高中毕业了！看我年轻是吧，中科大少年班知道不？俩月后就去报到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小子的一脸惊愕，他默默关上QQ相册，牵起我的手，郑重地握着，说：“哥，我会向你学习的，咱们北京见。”

“呃？”我不解。

“我的目标是清华。你大学毕业得早没关系，你肯定会考个研究生什么的，我们一定能见！信我！”那小子抓着我的手使劲摇着，我那被他握着的四指开始因为循环不畅慢慢泛白，我呲着牙，但没有喊出来。我只怕喊声惊动了他，他一丢手，我的梦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