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2

“今日快评。”

深夜。我随手将电视机调到一个频道，黑白画面上出现一个尖嘴猴腮的主持人。他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正襟坐在长桌后。节目背景是铅灰的幕布，灯光昏暗，像极了八十年代的访谈节目。

“近日，文坛正有一颗新星冉冉升起。他甫出新书时便引起轰动，有专家评其文章好似精心雕刻的冰山，蕴有客观所特有的冰冷和与前者完全矛盾的硬邦邦的荒诞感，以一个观察者的视角构建出一个刻意的，夸张的，离经叛道的世界。读者对此反响热烈，截至节目播出时，他的新书已在全球范围内加印不下五次。”

“我们有幸在节目中请到这位作家，K先生。”

主持人用有些刺耳的嗓音念完台本，画面右边便走进来一个男人。他同样地是着正装，身材却比那尖嘴猴腮的主持人壮实许多，有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引人注意的是，他脸上戴着一个鸟脸面具。那面具神情木讷，以少许黑羽毛做点缀，嘴部伸出长长的喙，虽做工粗糙，但看得久了，却不由得令人心底泛起淡淡的寒意。

“K先生，请坐。”

主持人见怪不怪的神情在他的猴脸上分外滑稽。他伸手引坐，名为K先生的作家便拉开椅子坐在长桌后，举止稳重。

“那么一如既往，我们不说废话，直接开始。K先生，请问您名字的来源是？”

“我是卡夫卡狂热的粉丝。”

K先生的声音低沉浑厚，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棒极了！又是一位城堡脚下徘徊的可怜人。那您如何评价卡夫卡呢？”

“若没有他的小说，我一辈子都要闷死在浑噩的生活里。”

“您如何看待那些专家对您文章的评价？”

“我宁愿他们说我写的文章像臭狗屎。这反而能让我佩服他们。”

K先生不动声色地回答着这些问题，时而语出惊人，让原本口齿伶俐的主持人都张口结舌。我却不关注这些对答，只是直直地盯着电视里K先生的那副鸟脸面具。

我是不是见过这副面具？何时何地？我脑海里的记忆模糊不清。但是那面具一定是某种不祥的征兆，我确信这点。长而弯钩的喙，黑羽毛，木讷的鸟脸。乌鸦。

我努力搜寻着记忆的残余，适逢电视里主持人提问：

“节目的最后，K先生，请问您方便透露您下一本书的名字吗？”

“当然。实不相瞒，我下一本书的名字是《乌鸦在被扼住喉咙时哭》。”

K先生的语气略微有些奇怪，“我想这本书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还有一些人会特别地，喜欢。”

乌鸦？对了，K先生的面具，不就跟乌鸦相差无几么？

还没等我多想，主持人又继续说起话来。

“如此抓人眼球的书名，想必您下一本书又将是传世之作。”

猴子脸的主持人满脸微笑，似乎什么都没听出来一般，“那么，今天的节目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K先生应邀到来。”

“感谢贵台的采访。”

黑白电视机里呈现出K先生和主持人握手的画面，节目就此结束。

我关掉电视机，在昏暗的客厅里靠着沙发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全是K先生那似曾相识的鸟脸面具。

还有K先生那奇怪的话语。

“...还有一些人会特别地，喜欢。”

乌鸦在被扼住喉咙时哭？

我咀嚼着这个似是而非的短句，其中有相当不妙的意味。

K先生到底因何写下这个书名？他为什么要在节目里戴上一个类似乌鸦的面具？他的面具又是为何让我感到如此熟悉？这个人的背后有着重重疑云，里面藏着的，显然不止是一个作家的头衔。

不管了，明天还要上班，先睡觉吧，我跟所谓K先生，终究不可能有什么关联。他不过就是深夜偶然出现在我电视频道里的某个人罢了。

我当时这样想。

然而我未曾预料到，仅仅在这个夜晚的一个月之后，我的生活便坠入了毫无现实道理逻辑可言的混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