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遗事

       长安，大唐。在抵达这个城市之前，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概念。浑浑噩噩地循着小时候玩过的游戏的踪迹，来到了大雁塔，要我说，佛塔并不会有什么特立独行之处，况且我们攀登的，跟玄奘的大雁塔，也早已不是同一座。无非登高望远，私以为风景尚不及振风塔。或许盛唐年间，那番景象才是真正令人叹服罢。街市上高鼻深目的胡商皆着汉家衣裳，梳汉家发式，操一口流利唐言，当是长安人司空见惯的了。现在让鄙人来想象一番，就不禁扑哧地笑出声。

       城墙据说是明代的遗存，在这座古城里，可以称得上是孙儿辈的古迹。鉴于我的水平实在低得很，加上年少贪玩，一心念着骑脚踏车，走走停停，拍拍看看。同行有充分利用脚踏车租赁时限环绕西安古城一圈者，我是自叹弗如，没有那么坚定的目标。我大概只是想呼吸一下长安的空气，即便已是千年之后。

       时间的流逝，在钟楼上表现得不如想象中明显，盖因其同鼓楼，都与城墙约略同龄的缘故罢。解说员向大家介绍斗拱，游客们都听得兴致勃勃，其中“学习能力出色者”如我，在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中，一见古建筑，眼神便不由自主往上飘。

       鼓楼的节气鼓，深得我心。默念小时候烂熟于心的二十四节气歌，一面面地走马观花，在“白露”前站定，只因为它有个悦耳的名字。想起家中抽屉里还藏着一对以其命名的钗子，有着遗世独立的风骨。

       对于中国历史爱好者来说，西安仿佛是一个圣地般的存在，而我，属于极端业余，腆着脸宣称“喜欢”的那类，以致连曲江都不甚了解，就此擦肩而过。只记得在雁塔广场惊鸿一瞥的《乱后曲江》【唐·王驾（一作羊士谔诗） 忆昔争游曲水滨，未春长有探春人。 游春人尽空池在，直至春深不似春。】，专门发了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微博，书曰：“觉得这首真不错，二十八字五个‘春’，然而浑然天成，比《登金陵凤凰台》多了满满的真心实意。”“真心实意”，煽情一些的表达便是，我透过这首七绝，竟然触及了安史之乱后，距离我千二百年的文人心中最真切的痛惜和嗟叹。

      后来读《盛唐烟云》，脑海里挥之不去地，这首诗的每一字每一句，接连不断地闯入。每个中国人心里都有个盛唐的梦，“此言非虚”，我暗自思忖。

       盛唐最艳丽的一抹颜色，非杨玉环莫属。华清池是游客至西安必去景点之一，理由么，从猥琐地想要窥探些宫闱秘事，到有感于凄美的爱情故事专程缅怀，不一而足。我自觉是有些迂的，从前对杨贵妃总是喜欢不起来，自持“士”的身份，更不免将李隆基晚年的疏于朝政归咎于一个弱女子。现在看看当时的我，活脱脱像个酸腐的老儒，令人生厌。是呵，在那个女人无甚地位的年代，她不过是多了些艺术才华，又能做得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我倒不愿相信杨贵妃与唐玄宗之间存在所谓的爱情，然则看过《长恨歌》舞剧后，少女心思被勾得汹涌澎湃，“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样直白激烈的语句，也都泪眼朦胧地颂着。

       我没有意识到，这也许就是上溯先秦的无邪情思。往常我是尽力避免自己出现些粉红色的思绪，窃以为不妥。嘴上念叨着反对儒教，心里却不自觉遵从那个狭隘的框子，想来也是可笑可悲。唯有在这样的深夜里，把内心揭露到外面一点来，像是剖白，又像是自我感知。

       今日老师提及大唐芙蓉园，在他认为无甚可观的，我这种业余选手却是游得乐此不疲。虽说少了历史积淀，但胜在感官体验一流，漫步其中，恍惚间真的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相较之下，大明宫带给人的，是历史的沧桑感，和止不住的“人生单薄”的念头。两者缺一则憾。抚摸着不可逆的过去，清醒时受教，也要能在梦里重现当时的温度。这是我至今以来最浪漫的想法，看似与我性格不合。

       或许我骨血里本是一个浪漫的人。是每个人生来如此，还是因为这座城，承载了太多美梦？即便是面对着金戈铁马，长河落日，戍守瀚海的军士心中总存留一片净土，唤作长安。

2014.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