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艺术人生｜八月桂花处处香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六期【艺术人生】
一个绘有橘黄色写意图案的别致陶罐，被嘉文托在手掌上，炫宝般在我眼前晃着，问：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我斜眼瞅他嘚瑟样子，骂，你是不是欠揍？
好东西，绝对是你没喝过的好东西，泡给你尝尝。他晃着脑袋，倒出一些黄褐色碎颗粒。
什么呀，这是？
你先尝尝再说！
沸水冲泡，过滤，从公道杯倒出淡黄色液体，轻轻啜饮，一股清甜的味道。
是不是很好喝？嘉文用孩子求表扬的眼神看着我，我点了点头。桂花，我种的桂花！他自豪地说，变戏法般从桌底取出两罐包装精美的同款，放我面前说，拿回去喝。
我很惊异，桂花不是长在南方吗？嘉文说，我也没想到，本来买的是颗盆栽，长势喜人，越长越大，换了几次盆，城市屋里不再适合它生长，带回临沂老家，栽种在老家院子里，在老家更是见风就长，大大树冠已经遮蔽了庭院，每到八月，桂花香气飘散到很远，整个村子的人都能闻到。嘉文嘱咐在老家住的母亲在树下铺上塑料布，接住掉下的桂花，晒干装罐，分送给村民和朋友们，每年都收获颇丰。为此，嘉文专门定制了一批陶瓶胚，手工在陶瓶胚上仔细绘制了心仪图案，题了落款、画上印章，再经过上釉、烧制等工序，做成了专属于自己的桂花分装罐，送给要好朋友们。
嘉文的干桂花颜色比市面上干桂花颜色略深，味道却更浓郁清甜。
一整年，桂花香，漂在我泡茶杯中，点缀在汤粥里，嘉文的笑脸就时不时跑进我脑海里。
嘉文从事艺术行当，说白了就是个画国画的，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还没混出什么大名气。倒不是说他画的画不好，他画的作品都很耐看，山水、花鸟、人物都能上手，尤其擅长画汉马，尽得他的老师孙伯涛的真传。但现在的市场行情，要么认画家的社会职务地位，要么认画家的美术行业地位，嘉文两边都不占，在绘画上又不能自成一派、独树一帜，得到众多专业人士认可，自然无法在市场上售卖出好的价格来。好在他心态好，虽然画作价格上不那么叫得响，嘉文仍二十多年如一日开着一家小小的画店，画店里终日不变挂着几幅画，有客人来，凑近仔细看，问价，他都回答得干脆，不卖。朋友们调侃他，挂着画不卖，开店到底干啥，他一本正经回，开店就是朋友们聚会玩的地方，挂的都是我老师和好朋友的作品，都是念想，是情谊，不能卖。
这样开店经营，势必入不敷出，好在他也不愁，来来往往的朋友们也能帮他消化掉一些作品，又不断挖掘他身上的亮点，把他推出去，做多种经营，去老年大学授课，教学童们绘画，去大老板处参加笔会等等。嘉文人长得周正，浑身上下没有多余赘肉，皮肤紧实，像四十多岁样子，脾气又爽直，没有什么弯弯绕，出去参加活动很受人欢迎。总之，嘉文活动很多，人很忙，忙到要和他见面需要提前几天预约。
有次，我约他来我家里为厅堂墙面绘制几幅画作，规格、尺寸、想法都沟通好后，他临桌挥毫，气定神闲，我站在一旁观摩，他几幅作品同时开工，轮流画，山水画需要一遍遍皴、擦、点、染，比较费工夫，他就在每一遍晕染的间隙里，穿插着去画花鸟作品，一时间，整个厅堂里都被画稿摆满。画着画，聊着天，听嘉文讲解国画讲究事项，配色技巧，以及行业奇闻趣事。时间过得飞快，快到饭点了，我自告奋勇去厨房做饭，要用最高规格标准——家宴，来招待他，他连说不要麻烦，简单清淡就好。
我之所以敢自告奋勇做饭，是因为多年照顾孩子，自衬还有几个拿手菜，同时，厨房里菜品也算丰富，鱼虾蔬菜粗粮都有，适合我们中老年人的胃口。当我把做好的饭菜满满当当摆上餐桌，喊嘉文休息吃饭时，他远远看了眼餐桌连说太客气啦辛苦。等在餐桌边坐下，他收了笑脸，拿起我蒸的地瓜，一脸狐疑，这地瓜能吃吗？这样的地瓜是有问题的。又看向卷心菜，卷心菜还能这么做吗？
地瓜啥问题？油淋卷心菜，很好吃。我在一旁解释。
你买这地瓜时间长了，肯定是发苦的，不能再吃了。卷心菜不能用蒜油淋，得用花椒。他一本正经点评着，像个厨艺大师，你太缺乏基本生活常识，做得不行。
饭店里都这么做，你别挑剔了，先尝尝。
他拾起筷子，在盘子的边缘挑了片菜叶放嘴里，不行，真不行，不是我说你，你有空跟我家你嫂子好好学学去，你做饭的水平太差了。
我看着自己辛苦做出的一桌子菜，本来想被表扬的心，已跌至谷底。很想跳起来，朝他挑剔的脑袋暴揍一顿，看在人家是客的面子上，只好戏谑，没想到我练了几十年的厨艺根本入不了您的法眼，下次你再来，一定要带点嫂子做的美食，让我开开眼。
真是，你家嫂子，没说得，讲究养生，持家有道，做饭讲究搭配，你看把我养得这么好。你这样做伙食真不行，怪不得你两口子都这么瘦呢。他继续毫不留情批评我，言语中露着对自己家小日子的无限满意。
我想了想，也不能怪他挑剔和直言，人家可是在福窝里长大的孩子。嘉文父亲是军人，高干，嘉文跟着在部队大院长大，童年少年时代都没受过什么委屈。在他上中学时，父亲去世了，又赶上上山下乡运动，他没学好习，倒是一直对画画痴迷感兴趣。后来回城后遇到画家孙伯涛，拜为老师，专心学画，几年后，学有所成，过起了呼朋引伴，一起切磋、到处交流、写生做笔会的日子。军人家庭养成的说话率直，从小喜爱画画养成的敏锐观察力，让他对日常生活充满期待和挑剔。
但期待和挑剔不能带来收益，嘉文虽然喜爱交朋识友，也真诚坦荡，可他不谙经营之道，收入一直不算太好。他住的房子挺大，那是他父亲单位补偿给他父亲的房子，嘉文多次想要为已经成年的儿子买婚房，都因资金不凑手，作罢。
嘉文的儿子也跟随父亲脚步，学了艺术，正规科班出身，毕业后做了北漂，北京房租昂贵，每个月扣除房租，生活常常陷入困难，需要嘉文补贴。嘉文每次提起儿子，都说，由他去吧，他高兴就好，咱们做家长的，能在物质上支持点就支持点。
有朋友劝，孩子不小了，你得为他考虑考虑，不行就赶紧回来。嘉文不以为意，坚持让孩子自己决定，万一混出名堂呢，实在混不下去自己就回了，我自己都没管好，还管他！
嘉文说完那话，没过几天逍遥的日子，他儿子真就回来了，还带着女友，说是适应形式需要，逃离北上广，退回老家安营扎寨，先成家，再立业。嘉文傻了眼，准备赶紧把自己住的大房子卖掉，换两套小房子，以给儿子结婚用。可赶上房地产行情不好，想便宜出，也一时半会出不了手。嘉文急成了热祸上的蚂蚁，给要好朋友打电话讨主意，有几个懂运营及金融的朋友告诉他，你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大房子，贷出部分款当首付，给孩子买个小点的房子，还贷压力不算大，也适当让孩子感受到点压力，现在利率低，贷款也合适，也比你急急忙忙便宜卖房强吧。
嘉文听了恍然大悟，立即着手去办。从那以后，要见他面就更难了，他感受到了贷款压力，更加努力地绘画，教课和参加各种活动。
好在有他送的甜桂花，还能让我时时想到他。在桂花的清甜中，嘉文热爱生活、真诚、天真、不善经营的样子会浮现眼前，我会想：真是个有趣的朋友呢，正好赶上刚看完电影《长安三万里》不久，竟想到了同样热爱生活、天真烂漫的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