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东京巴比伦系列纸片 | 深度

《再遇东京巴比伦》(4)——强烈的个人主义,造就独特的爱与死

2020-06-01  本文已影响0人  貌甚闲暇

今天再提及CLAMP,提及少女漫画甚至是漫画,很多不是成长于其鼎盛时期的人,都始终有一种怀疑:那不是小孩子看的/过时的东西吗?毕竟80年代前传媒通信技术和国情所限,市面上根本就没有;世界总是风水轮流转,今天可以替代的娱乐和打发时间的选项也很多。如今的漫画,或者说日本漫画在销量和影响力上已经不复其鼎盛时期,背后更本质的是,如今这个行业中的人才及经由他们之手创作的能够汇聚人气的经典之作都有些后继乏力。

漫画好像已然成为那个时代的符号了。但就像艺术有文艺复兴,电影有新浪潮,在漫画的黄金时代,毕竟也曾涌现过一大批优秀的作者和作品。CLAMP就是其中之一。在少年漫画始终是主流市场的情况下,依然打进了单行本发售量上亿俱乐部。

1989年,从高中开始参加同人社团,时年仅有20出头的6名女生以同人志团体身份正式出道,后成员减为4人。出道作品就是《圣传》,没看过的人对它的印象可能仅来源于郭敬明的《幻城》。然而即使以今天的视角来看,《圣传》作为出道作也是难以想象的,无论是大胆采用冷僻的佛经中的故事作为世界观设定,少女漫画而言惊人的剧情和血腥尺度,极度华丽繁复的画风,还是塑造的众多充满魅力的人物,毫无新人的稚嫩感,真可谓一出道就是高峰。也因此CLAMP迅速崭露头角,成功接下了更多作品邀约。

在1990-1993最初的这几年间,高峰期甚至同时连载六部作品且类型画风均十分不同堪称“精分”,其中画风十分洒脱流畅的《白姬抄》更是创造了10天完成140页且内容作画可圈可点的惊人记录。

极其华丽的出道作《圣传》

这种记录的背后固然是对漫画的爱,却更需要作者的勤奋自律和巨大的付出。凭借爱和兴趣,灵感来时随手创作涂鸦一回,和每个月都在不同的截稿期限的约束下,必须持续稳定高质量地输出作品,达不到读者反馈调查表前列就会被直接腰斩,这完全不是一个程度的事情。

那几年间,四个姑娘就租住在东京的一套小居室里,每天只能睡几个小时,屋子只够放得下作画的桌子,睡觉只能挨着桌子睡,因为个子矮能睡到壁橱里伸直腿都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不能出去玩,没有更多社交,此后也没有恋爱结婚,三十年间一直拿着画笔作画,这就是职业漫画家的人生。

CLAMP成员四人,“灵魂人物”大川七濑,负责剧本和台词;摩可拿是主笔,负责分格作画,另两名成员负责背景框线、贴网点纸及Q版等。其中负责故事大纲的大川是知名学府早稻田和东京大学文学系的高材生,CLAMP的作品之所以十分富于文学性,跟由她创作剧本是分不开的。她还非常爱看推理小说和恐怖电影,青少年时就显得非常理性早熟。应该说她的存在给CLAMP作品的主旨和价值观偏好、对故事叙述的戏剧性的追求、人物塑造的审美偏好和富于象征隐喻的台词等等都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再加上聪明的商业头脑和公关手段,可以说是CLAMP成功的基石甚至是上限。

其他三位作为“将大川的故事画出来”的成员,特别是主笔摩可拿拥有突出的画技,人物刻画细腻传神,并持续不断在画风上突破创新,是呈现故事并将之带到新的高度的重要因素。

(以下背景小资料:2005年CLAMP参加电视访谈镜头扫过的工作室里的资料书。

CLAMP工作室的书架

这排书涉及天使和地狱、基督教、高野山(有两本,就为了空汰?)、秘密结社、平安时代和中国古典纹样——看上去很多是跟《X》相关的设定,毕竟X中大量设定来源于新约默示录以及各种术法宗派。

书架

这一排在中间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国诗文选(装帧有点像叶嘉莹的系列)、日本文学概论、古典和歌万叶集、梵语字典,以及很有趣的左边第一本和第三本“认识精神病”以及弗洛伊德。梵语字典显然是跟圣传相关,精神病(想到了一个人…)和弗洛伊德可能跟东京巴比伦和X相关,因为涉及到大量的梦境。我相信没扫到的地方应该还会有不少关于佛教、密宗、塔罗牌等等设定中大量用到的书,以及显然文学在里面有不少的分量。)

东京巴比伦是CLAMP出道后的第三部作品,于1990年8月1日正式刊载并完结于1993年。构思和连载期如本系列第一篇所叙,受到了整个80年代残留的那股力量的影响,也正值一个时代的落幕——天皇去世年号由昭和改为平成,经济则从鼎盛神话一举跌落至泡沫时代,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人生,由是作品也投射出对应的社会现实和充斥的抑郁情绪。

和同时代的少女漫画相比,虽然主线依然是主人公之间的“爱情”或者“关系”,但细看下来这部作品具有相当的异质性,就像是年深日远风味独特的酒,十分老成。

【CLAMP作品的异质性:强烈的个人主义倾向及独特的爱情、生死观】

和东亚儒家文明圈特别是日本民族性非常强调的集体主义不同,大川非常清楚地表示过“不喜欢集体主义的思想”,这一点在东京巴比伦贯穿始终。

比如北都在第二卷里单独一个补充人设的篇章里对刚认识的外国(中国)女孩儿说“你可不是外国人哦,因为没有外国这个国家啊”。外国人是个跟 “本国人”二元对立的观念,,意味着“外来者”“非我族类”,这么表达的同时就是在把对方划进别的阵营并和自己这个阵营区分开来。北都拒绝这样的做法,因为她觉得这个女孩她很喜欢,想要亲近她并跟她交朋友。她的眼里没有国家种族阶级贫富的差异,她看到的是那个活生生的人,评定的也是那个人,而不是她身上“外国人”的标签。

北都所代表的的CLAMP价值观

比如北都冒险让星史郎接触昴流,很大的原因也是希望昴流在自我压抑中有一些“值得去执着的人或者事物”,坚持实现自己的梦想,自己作为姐姐会一直支持他(甚至付出了生命)。

再比如后续的《X》中贯穿全篇的问题“你的(真正的)愿望是什么”?以及包括《圣传》中也经常出现的句式:“这是为了实现我的愿望。虽然会(带来某些苦果),但是我依然想要实现这个愿望”。虽然作者对这种做法并不是全盘肯定的,因为有些愿望的确给自己重要的人以及更大范围的世界带来了非常严重的后果。

但基本上,她们还是认为需要“认识自己”,找到自己人生中重要的人和想要实现的愿望是非常重要的。要知道时间无情流逝,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逝者不再来,每个来到这个世界拥有了一段时光的人都应当度过无悔的人生。而无悔的人生是认识自己,度过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别人而活的充实的人生。其实这里的“愿望”,一定程度上就是“人生的意义”。

但CLAMP所秉持的个人主义其本意并不是自私。既然“自己的愿望”很重要,她们认为也要推己及人。所以她们强调我们应该看到每个活生生的人,关注其内心和痛苦,而不是仅仅将之视为集体下没有面目的一份子,没有感情的标签或是想象的共同体的一部分。

在“勇弥事件”中,勇弥妈妈为了肾源刺伤星史郎的事情迅速被闻风而至的新闻媒体大肆报道,并评判道“痛苦的不只是那位太太而已。家有病患的每个人,都有着相同的痛苦,如果因为这件事引起器官移植的混乱的话……”,北都尖锐地发问“每个人,每个人指的是谁?”“同样的痛苦?和谁同样的痛苦?世上没有一样的痛苦!”而后昴流更是说出了“电视和报纸上报道的都是’事实’,而没有办法探索到’真相’……因为对被害人、加害者和这些人的心情和处境,没有详尽地报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人应该靠自己的头脑去思考、判断”。这些话虽然是主人公说出来的,却毫无疑问有着作者自己思考和倾向的印记。这点其实也就是孔子所说的“视其所以”,更要“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在这样的个人主义的倾向下,CLAMP非常强调要关注内心。就如同星史郎所说“心即使受伤了也不会流血,所以在哪里受的怎样的伤就连自己也不清楚。”这无疑是真知灼见了。联想到几年前因为和妈妈吵架毫不犹豫从高架上纵身而下的上海高中生,想到年初疫情刚开始有些家长不戴口罩怒斥并轻蔑贬低女儿的视频,想到网络上大量愤怒的中伤和指责,以及我们每个人生活中都曾经遇到过语言暴力的经历。言语也是刀子,是凶器。更可怕的是,有时最伤人的话,就来自于你最亲密最信赖的人。虽然不是身体上的伤害,的确看不到伤口也不会流血,但那些情绪化的极端的表达,无端的指责和发泄,对人的尊严的践踏和贬低,无情又残酷的话语,却无疑不是一把把尖刀,深深地插进了对方的心里,在亲密关系中划出了防卫的距离。而之后的很多个难眠的夜晚会时时痛苦地被想起,需要爱和时间去舔舐和治愈。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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