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二虎的梦想实现了

在我从小到大生活了十多年的那个小区里，有一个邻居家的孩子，年龄和我差不多大。但他小时候后脑受到了撞击，所以走起路来一颠一颠（东北话叫栽楞），说话的声音也比较奇怪，有点类似于蜡笔小新的声音。所以别人都管他叫二虎。只有我管他叫兄弟。

那天傍晚，我坐在母亲自行车的后座上从幼儿园回家，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在楼下见到二虎，他和几个差不多一般大的孩子正在踢一个皮球。他看见我，就用那很卡通的声音说：“一起来玩呗！”于是我第一次在外边和不是很熟悉的小朋友玩耍，从此我们各自也都拥有了一个好朋友。

每次二虎来找我玩的时候，他总是先“咣咣”砸两下门，然后扯着嗓子用他那极富特点的声音在门外喊：“兄弟，出来踢球！”，这样基本附近的邻居都知道我们要出来玩了。由于他的腿脚不是很灵巧，但智力却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低，所以他总是会耍赖，甚至是联合其他小朋友反对我。这令我相当气愤，经常是我一个人和他们两三个人动起手来，我打仗很厉害，打跑了别人，最后还要狠揍二虎，因为他背叛了我。

我揍了二虎，可他过几天还是会来找我玩，还是“咣咣”砸两下门，然后喊我。我想出去玩，但是要假装生他的气，于是就躲在家里不出来。也许二虎知道我在家，就不停地砸门，然后坐在楼梯上哭。他的哭声也很有特点，几乎和笑声是一样的，所以我没怎么被打动。可他不停地砸门，还喊着向我道歉，说不想失去我这个兄弟。那既然是兄弟，就一起出去踢球吧。

当然，我管他叫兄弟，不仅仅是因为他带我加入了这个小区的帮派，或者我们都热爱足球，而是在我们有了各自的梦想的时候，发现说出来后只有对方不会嘲笑它。

一次，我俩趁着看车库的老太太不留神，就爬上了车库的大墙，借着上面让人舒适的阵阵凉风开始幻想。

我说上学真无聊，不如编故事有意思，以后我要当作家。二虎说，我英语好，我要去外国。虽然二虎身体的确有缺陷，但是他的英语成绩却奇高，这让很多人认为他是在考试中作了弊，所以周围有很多人嘲讽他，还挖苦他的生理缺陷，这或许也是二虎想要出国换个环境的原因之一吧。而我是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无时无刻不在想故事，上课看着桌上的两支铅笔，就想象着它们如何打架；上学走在路上，认为路旁两棵根部连在一起的树，是能给予我力量的宇宙之门，所以每天必要从他们之间跨过才安心。我想有一天会把这些故事都写下来，这才是我应该完成的使命。

我俩的梦想在当时看来，确实有些遥远且不切实际，但世界上谁的梦想不是如此呢？

后来我们就决定赌一把，我要带着出版的小说，坐上飞机去英国的曼彻斯特，二虎在那为我当向导兼翻译，共同去老特拉福德看一场曼联的球赛，然后在酒吧点两杯威士忌，为我们的球队和梦想的实现而干杯。

有点出人意料的是，二虎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相对而言要顺利得多。想要去英国，首先语言要通过，这方面二虎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还要经过家里人的同意，因为需要支付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在我们这个小区里住的人，几乎没人能承担得起如此高昂的留学费用，最重要的是二虎的生存能力实在令人担忧。

但是后来二虎见到我时，用相当兴奋的语气，像蜡笔小新一样手舞足蹈地说了一堆我没听懂的英语，不过意思我是明白了——家里人支持他出国了。

而我在实现梦想的道路上行进得就非常艰难了，我想专心从事写作，家里人都认为这不是一个靠谱的职业，只有高考、上大学才有出息。在学业和梦想都难以进行下去的时候，巨大的压迫感，使我患上了抑郁症。父母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心理医生，他说的话让我打折了他的鼻梁骨。

高中毕业后，二虎就去了曼彻斯特，在那边读书，又成功地在当地找到了一份翻译的工作，还买了曼联的套票。我竟然也考上了大学，虽然是个外国语学校，但我选了个中文专业，四年过去，找了个新媒体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写着忽悠人的软文和口是心非的文案。

我和二虎的交流非常有限，不仅仅因为时差，其实也没什么可谈的。

这个赛季的曼联，是爵爷退休后最辉煌的一个赛季，在穆里尼奥的带领下，红魔已经拿到了联赛的冠军，现在又进入欧冠决赛，双冠志在必得。决赛的这一天，我订好了凌晨2:45的闹钟，即使明天还要早起挤地铁去上班。二虎给我发了条消息，说已准备好了威士忌，赢球要和我隔空举杯庆祝。

几个小时过去了，淡白的晨光从原本黑色的天空中漏了出来，随着电脑屏幕中那个裁判的一声哨响，全世界红魔球迷的狂欢开始了。二虎在走出球场后第一时间给我发了视频聊天，他举着手机、举着酒，画面随着他的走动而上下颠簸，他依然用着那卡通的声音、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腔调冲我喊，兄弟，我们赢了，你在就好了，真爽，你在就好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没有威士忌，只在超市买了瓶颜色像酱油的干红，隔空和二虎干了一杯，这红酒的苦涩顺着舌尖、舌根、咽喉一直流到胃里。二虎还在重复着那句话，兄弟，你在就好了啊！顿时有千百种滋味袭上心头，我的眼泪不可控制地倾泻而下。

如果……如果当年我没有接受和二虎一起玩耍的邀请，而是跟着母亲上楼回家背单词、做习题、写好每一篇命题作文，或许就能考上一个重点大学，然后在另一座城市找一个朝九晚五的工作。某天和朋友走在街上，偶然看见一个走路一颠一颠的青年，我就指着那人对朋友说：你看那个走路栽楞的人，好像我家以前的一个邻居，他叫二虎哦！

不，那不是二虎，二虎去英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