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想要遇见一个让他过目不忘的人
文/红绿文盲
鲍勃想要遇见一个让他过目不忘的人，在他仅剩24h的生命里。
这是鲍勃订下的计划，假如没遇上，他将在24h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假如遇上了，他会与那个人相拥而亡。他决定从眼前这家「短篇酒吧」开始。
有点疯狂，但不是不可能。
鲍勃第一个遇见的是一个大门牙的学生年纪的女孩。她化着似有若无的妆，目不转睛地盯着鲍勃。
她孤零零地坐在吧台前，鲍勃上前去，请她喝了杯酒。
“等人吗？”
“没有人可等。”
鲍勃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情场失意的女孩，企图从酒吧里挽救一下体内颓势的多巴胺。
花言巧语谁都会，但鲍勃不想用，世界就快毁灭了，所以他选择更开门见山的方式：“如果地球只剩下最后24h了，你可以和我睡一觉吗？”
女孩咬了咬嘴唇，又摇了摇头。鲍勃突然觉得她看起来像一只迷了路的绵羊，并不单纯地因为她迷了路，而是那种绵羊的微胖，绵羊的柔软，以及绵羊的单纯。
“还有绵羊的盲目”，她突然开口，鲍勃吓得一口酒吐在了地上。酒吧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沉默了3秒，又再恢复吵闹。
“我以为只有我能读懂别人的想法”，鲍勃说，事实上，他知道这个世界里还有许多像他一样的人存在。
“差不多只剩你了，人都逃走了。”女孩醉醺醺地说，“还有24h，世界就要坍缩归零了，想再浪一把的骑士，可要抓紧时间了…”
话音未落，女孩手中的酒杯“叮”地一声摔落在吧台上，女孩背部一阵痉挛，随即趴倒在了吧台上，鲍勃知道，她已经退场了。
人们在报纸上将其命名为一种新型的未知致命疾病，患病者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痉挛，抽搐，不到十秒便离开了世界。
离开这个世界，留下一副皮囊。
鲍勃把自己灌得半醉，期间身边换了三个女伴，两个白人，一个黑人，他每次请她们喝一杯酒，喝完之后再换个角落待着。
大门牙女孩的尸体仍在吧台上趴着，人们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毕竟下午四点，所有人都想懒洋洋地躺着。
鲍勃端起酒杯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他突然下了个决心，夺门而出。
他坐上了一辆计程车，“去最近的银行”，他说，在他的账上，应该还剩下一笔钱，够他在这个世界尝试一把有钱人挥霍无度的生活。
司机是个宣称自己五十岁，看起来却快七十岁的老头，似乎街道上所有的司机都未老先衰，时间在他们身上疯狂冲刷，葆养着城市钢筋铁骨的生命力。
“麻烦开快一点，可以吗？”
“不急，年轻人。咳…不急。”老人慢慢地说，把车提到了四档。
车子在楼宇的倒影之间穿梭，偶尔能有一丝阳光穿过车窗凿进眼睑，鲍勃想起自己十七岁的时候，曾和一个女孩在其中某栋高楼的楼顶出看夕阳、抽烟。
夜幕降临后他们在黑暗里跳舞，追逐，做爱，谈论世上不存在的事情，并为此感到无比开心。
鲍勃知道这回忆并不属于他，事实上，他占有这个肉体只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但在那一刻，他却迫切想看清那个女孩的脸，迫切想回忆起与她相关的一丝一缕，一切。
“嘀”，车子稳稳停在了银行门前，下午四点五十分，鲍勃走进了「原味银行」
“先生您好，请问您办什么业务？”
“我…”嚅嗫的一瞬间，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里形成，不可抑制地控制了他的声调。
“我…抢劫…”鲍勃突然无比冷静地从口袋里掏出枪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鲍勃抓过一个在旁边做业务的开柜柜员，接过从里面递出来装满钱的袋子，把柜员拎到了一位路人刚泊好的车子里，“开车”，他抵着她的额头说。
事实上，鲍勃是一个懦夫。
“袋子里装的是假钞。”这是鲍勃从柜员的脸上读到的信息，他本可以一枪打爆袋子，或一枪打爆那个柜员的头，但他选择以最快的方式离开现场。
毕竟他不想剩下的二十个小时呆在监狱里。
他的手攥着枪，枪口抵住柜员的大腿，从车外看来，像是一起出差的业务员。柜员的心理素质出奇的好，除了路况，鲍勃再看不到其他想法。他把手枪收到了柜子里。
讽刺的是，鲍勃是负责这一片区治安的警察。
鲍勃知道一个地方，被称作“世界尽头”，那里有这个世界尚未公布的秘密，就连鲍勃也不清楚的秘密。他调出控制台，找到那一串路径，把它抄给柜员。
“按这上面走。”
“不好意思，这路径走不通，从丹南区开到红叶区，再拐个弯回来，再回到红叶…”
“你不用告诉我，照开就行了。”
“请您重新换个路线吧，况且车子也不够油了。”她用“这个业务真的做不了”的口吻，体现出了一个柜员的职业素养。
鲍勃叹了口气，“照开就是了。”
车子还有十几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在那之前他却只能和柜员一起缩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世界尽头”，本来只是设计师为了体现这个世界游戏的本质，特意为参与者留下的一个BUG。
像是玻璃球面的一道罅缝，折射出一束不存在的光。
鲍勃注意到街道上的车流慢慢减少，最后慢慢只剩下他们那一辆，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通电话。
“喂…我是鲍勃…”
“嘟…”
“我抢了银行，对…以前跟你开玩笑要抢的那个，「原味银行」，你不会想到，我现在是有钱人了，哈哈…”
“嘟…”
“可惜钱是假的。”
“嘟…”
“都是假的…”
“嘟…”
“我现在在去世界尽头的路上，和一个，一个柜员…”
“嘟…”
“我现在想，我也许太贪心了。因为我总是想着遇见一个，让我更加过目不忘的人。”
“嘟…”
“而不是一个，我从一开始就爱上的人。”
“嘟…”
“我没骗你，世界尽头真的存在。”
“嘟…”
“末日要来了…我只是希望现在坐在车里的那个人是你。”
“嘟…”
“嘟…”
“嘟…”
世界尽头书店的大门前，鲍勃从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中醒来，发现柜员正举枪对着他，一如既往的冷静。
“你杀不了我，这是你灵魂里设定好的事情。”鲍勃揉着头说，当然，如果她有灵魂的话。
柜员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之后是不安，恐惧，她用力地扳动自己的手指，直到声嘶力竭，直到发现只是徒劳。她瘫坐在了座位上，虚弱地喘气。
鲍勃从柜员脸上看到了一连串的乱码，她的狰狞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死灰一般的寂静。天色渐渐亮得发白，他打开控制台，距离归零还有一个小时。
鲍勃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末日是什么样的？你在电话里说…”柜员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
“应该很美。”鲍勃回过头，突然温柔地皱了皱眉头，“抱歉”，随即转身走进了书店。
书店早已人满为患，大部分是从城区赶来的玩家。人们盛装打扮，像是要参加一场绝伦的宴会，尽管并没有招待他们的酒水桌位。
他们讨论着末日可能的景观，害怕着不能忍受的肉体的疼痛，有些人因恐惧而临时提前退场，鲍勃又想起一个关于绵羊的比喻，悬崖边的绵羊。
鲍勃绕开那些刻意压抑的狂欢者，来到书店自藏书的一角。
这里的书记录着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却没有玩家好奇，只有一些像柜员那样被误打误撞带过来的当地人，正用心参透着世界与造物的奥秘。
鲍勃席地坐下，他对这个世界同样漠不关心，除了在他记忆里的某个影绰的面目，某串打不通的号码。
鲍勃觉得很遗憾，他没有找到那个让他过目不忘的人。
人群倒数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此起彼伏，鲍勃与世界的距离被一个无形的漩涡渐渐拉开。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
他望向窗外，仿佛看到十七岁那一年的夕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