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不正经：也论禅宗不是段子手

本回正经：《大般涅磐经》《大方广佛华严经》、《金刚经》、《维摩诘所说经》（佛教）

本回议题：段子

写这篇文字是因为第48期的简书周刊里那篇@霍真布鲁兹老爷 的佛教中的段子手----禅宗 。这篇文写得很有趣，（我也希望我能写得那么有趣啊）但是觉得有趣之余，细节控（虽然我一直错别字很多）加重症强迫症患者的我还是觉得应该把文中的一些小问题拿出来说一说。

文中有提到季羡林先生的那句：“禅宗走到了佛教的对立面。”

那么禅宗是怎样走到佛教的“对立面”的呢？

@霍真布鲁兹老爷的文中提到了禅宗的三个“贡献”，也就是文中提到的对佛家三宝即“佛，法，僧”的彻底的“解放”。

分别是：

1.佛：佛从被人顶礼膜拜的拉倒了跟人平等的地位，这是禅宗的第一个贡献，否定了佛。

2.法：不立文字，抛弃佛经（却出版段子集）

3.僧：僧人不修行不打坐，可以靠说段子为生，“解放了僧”

如果禅宗果真如作者所说的话，那么禅宗不仅仅是佛教中的异端，也应该说是段子手中的异类了。由于佛被否定了，而僧人也不再修行或从事宗教工作，事实上这种意义上的禅宗已经不再是一种宗教，而是完全靠说段子谋生的文艺工作者了。

其实中国早就已经有这一类靠说段子为生的行业，我们能常把他们叫做“相声演员”，这两年相声的行情还算不错，但郭德纲的德云社也不过只开了几家分社而已，若跟禅寺的连锁规模相比简直弱爆了。但是相声演员们还是恨郭德纲的多，没见过几个跟禅师较劲的。

如果禅宗真的如作者所说又会说段子又够懒人的话，本该很流行才是，但事实上禅宗早已经在大陆佛教界式微了。

1.禅宗否定了佛吗？

该文作者说：“佛”从被人顶礼膜拜的位置拉到了跟人平等的地位。所以说这是对佛的否定。

但从一开始，佛和人的地位就是平等的。因为佛的本意就是“觉者”。

简单一点说，也就是说一切众生，都是未曾觉悟的佛，都是将来的佛。众生皆有佛性，皆能成佛。这并非是禅宗的发明，在《大般涅磐经》第27卷中这样说：

我常宣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乃至一阐提等亦有佛性。

又如《大方广佛华严经》卷第五十一中所记

复次，佛子！如来智慧无处不至。何以故？无一众生而不具有如来智慧，但以妄想颠倒执著而不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无碍智则得现前。......

尔时，如来以无障碍清净智眼，普观法界一切众生而作是言：『奇哉！奇哉！此诸众生云何具有如来智慧，愚痴迷惑，不知不见？我当教以圣道，令其永离妄想执著，自于身中得见如来广大智慧与佛无异。』

这两本经书是大乘佛教非常重要的经典，早在禅宗达摩之前便已宣明众生皆有佛性。所以佛教中的佛和其它宗教中的“神”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真正的佛教徒对佛的礼拜是敬礼师长的一种形式，而并不是“求神拜佛”的那种偶像崇拜。关于这一点，在《金刚经》中佛陀自己是这样的说的。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见如来。”

所以说真正的佛教是反对偶像崇拜。曾经有一位丹霞禅师，他曾经把木佛像拿来烧了取暖。

唐宪宗元和年间，丹霞禅师有一次在慧林寺挂单，因为天气很冷，就把寺内的木佛像拿来，用刀子劈开，烧火取暖。寺内的主事和尚看到了，就很生气地呵斥道：「你真大胆！竟敢劈佛拿来当柴烧！」

「其实，我只想烧烧看佛像里有没有舍利子？」

「木雕的佛像怎能烧出舍利子？」

「哦！既然不能烧出舍利子，那其他的佛像也可以再拿来烧吧！」

要说明偶像不是佛，这个论证还是很易懂的不么？所以禅宗在这个意义上不是否定了佛，而是肯定了“佛”这个“觉者”的本来意义。

2.禅宗抛弃了佛经，只讲段子了吗

《佛教中的段子手》一文中提到：

佛教的三宝之二是佛经

这个说法其实是不准确，因为佛陀在世的时候，是没有著书立说的。佛陀也好，孔子也罢，包括耶稣在内，他们都是“述而不作”的。所谓佛经是在佛陀灭度之后才由弟子们集结而成。真正的佛教三宝之一的是“法宝”，这个法是一切诸佛之教法。记述了诸佛教法的经书只是其中一种而已。

作者又说：禅宗主张不靠佛经传播……，然后话锋一转，又说：禅宗靠什么传法，靠公案。

其实，这个说法也对也不对。

确实，很多非佛教徒是从禅宗的公案中了解到了一些禅宗的东西，但是，就好像我们从段子手鸡汤文里也能读到很多有道理的东西一样，你未必就因此成了这些鸡汤作者或段子手的信徒。

想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佛教徒，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皈依。要皈依三宝即“佛法僧”之后才能成为真正的佛教徒，哪怕烧香拜佛拜得再勤，不皈依三宝，都不能算是佛教徒。这也是为什么不识字没读过经看起来超级天才的六祖惠能法师，也必须要受戒出家的原因。

而当皈依法时，经书和必要的佛教知识，以及更重要的“戒律”都是必须要受的。这些东西都是佛教的根本。禅门虽有渐顿（是的，六祖的顿法只是禅门一支而已）但基本的佛法是没有分别的。而且禅门还远非是最“方便”的法门，最方便法门的应该是在中国最流行的“净土宗”，只需一心念佛就可以了。但即便是这样的净土宗也是要读佛经的哟。

而禅宗靠公案传法更是矛盾了。不立文字的禅宗传各种公案书这简直就是自相矛盾得可笑。其实许多的公案故事，只能在故事发生的当下，对当时的人有一定的意义。但俗人都喜欢逼格高的东西。都爱装13，所以后世许多俗人不读佛经却爱不懂装懂地参这些话头，结果这些公案就成了全无用处的“口头禅”了。但这并非是禅门本心。

3.禅宗僧人不修行吗？

《段子手》作者说禅宗的僧人“懒” 这个简直是天大的误会了，禅宗僧人绝对是最优秀最勤快的宗教工作者了。如提倡“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百丈禅师就是位禅宗大师哦。禅宗的修行不仅仅是在平时的宗教活动之中，不仅仅讲究坐禅，更重要的是讲究的是在实际的生活中处处修行参悟 。后世所谓生活禅就是由此而来。

采薪及果腼,汲水供佛勤。我因此功德,知解《法华经》

《段子手》一文作者霍真布鲁兹老爷在文中说到了坐禅的事，认为禅宗不打坐禅，其实不必举宗教的例子，现在连心理学会的人都在搞禅修，看看他们就知道禅宗僧人到底修不修行了。

另外说到坐禅，还要再扯一扯《维摩诘所说经》中的关于坐禅的事。

维摩诘长老曾经对佛诸大弟子中的舍利弗就坐禅的事有过一番教诲：

舍利弗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诣彼问疾。所以者何？忆念我昔，曾于林中宴坐树下，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唯，舍利弗！不必是坐，为宴坐也；夫宴坐者，不于三界现身意，是为宴坐；不起灭定而现诸威仪，是为宴坐；不舍道法而现凡夫事，是为宴坐；心不住内亦不在外，是为宴坐；于诸见不动，而修行三十七道品，是为宴坐；不断烦恼而入涅槃，是为宴坐；若能如是坐者，佛所印可。’时我，世尊！闻说是语，默然而止，不能加报！故我不任诣彼问疾。”

像后世某些修禅的人那样只是坐在那里发呆，睡觉或者练起气功来可都不真正的坐禅哦。

4.怎样走到宗教的对立面

以上对《段子手》一文作者霍真布鲁兹老爷文中的一些问题提一点自己的看法，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禅宗确实是“异端”。从某种意义上说，它确实也走到了当时那种“只管学习经论和戒律”的僵化的经院式的佛教的对立面。

只不过，这种异正如基督教成为了犹太教的异端，而新教又走到了天主教对立面那样，这种“异”在我看来是向这些宗教本原回归的一种尝试。说个段子吧：

从前有一个民族，他们非常虔诚地信仰着上帝，虔诚地信守着他们的宗教中的一切戒律和仪式。而当上帝亲自来到他们中间告诉他们，不应该只看重戒律的条文，而要看看戒律中的公义怜悯和信实。不要只看敬虔的外表，却背了敬虔的实意时，这些虔诚的人们怒气冲冲地把上帝钉死在了十字架上，罪名是“亵渎宗教”。

今天这样的事还在不断地上演。

一种宗教最初创立的时候，往往是很纯真很美好的，但是随着这种宗教的渐渐发展，它开始僵化固化。人们忘记了宗教最初只是人们追求真理的途径，而非真理本身。经文，戒律和习俗代替了人们对于真理的追求，成了一种新的偶像，而人总是习惯于偶像崇拜的。于是当有人冒犯了这些偶像时，他们就开始愤怒了，他们就开始“为神而战”了。而一些无关痛痒的看客，还会帮着说，要尊重别人的宗教呀什么的~

但亲爱的，并不是所有打着宗教旗号的就都必然正确。那些自称执行上帝旨意的人真的都问过上帝同不同意了吗？婆罗洲一带的生番们有猎头和吃人肉的宗教习惯，难道他们这么做的时候，不也是满怀着宗教的神圣感吗？

后话

其实@Hiufan 已经写了一篇《禅宗不是写段子 》写得比我专业，在这里肤浅补充一些我个人觉得没有说到的东西。

禅宗其实是最能体现佛教这种智慧宗教特色的宗门，佛在世时也常常说各种譬喻，佛经中的百喻经也是很好的用各种小故事说法的经书。其实我个人觉得佛教是过于严肃了，哪怕是很幽默的故事也总要在最后板着脸着一些大道理。完全没有段子手来得平易近人。

或许正是因为禅宗是引人思考的法门，所以才会在知识份子中如此受欢迎吧。但也正是如此，也吸引了许多连文理都不通的俗人一起来附庸风雅。大家装高深嘛，你只要会说些别人听不懂的，或者拎得动棒子，打得了人，就可以说是在修禅了。于是大陆的禅宗最终就被这样玩坏了。

但无论嘴上功夫如何了得，修行这东西骗得了别人却是骗不了自己的，任你说什么“八风吹不动”，结果还是得“一屁过江东”。所以当沦为吹嘴炮的禅宗褪流行之后，最方便也是最简单明了的净土宗接棒流行。

但好在，近些年来大陆佛教似乎也开始有所复兴，希望本源于中国的禅宗也会跟着一起复兴起来，但还是希望棒喝话头什么的可千万别再回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