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夫妻，老詹与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人开始叫他老詹。其实他是个澳大利亚出生的白人。

      我和他认识是在相亲网站RSVP。当时我已经对网络相亲产生了厌倦，因为有了七八次约会的失败，还有三次受伤的情感经历，我对网络上的相亲已经不抱太大希望，认为把精力放在工作打拼上更靠谱更踏实。但是作为一个三十七岁的单亲妈妈，我还是不甘心婚姻的失败，为了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也为了自己后半生在海外的生活不再孤单和无助，决心再试试。

      记得相亲网站有个游戏规则，每人每月需要支付29澳元会员费，可以获得5张电子“邮票”。给心仪的对象第一次发邮件，就会用掉一张”邮票“。两人第一次联系上之后，如果想继续交流，可以离开这个平台，使用其他的沟通渠道；如果5张”邮票“用完了，你还想发邮件给更多的人，就要再付费购买。但是如果你只是发个”Kiss”符号（代表感兴趣），不管发多少，都是免费。很多人第一次的搭讪都是发“Kiss”，确定继续交流后才会使用宝贵的”邮票“发第一封邮件。那些精明的人总是等待对方发第一封邮件，这样可以试探对方的诚意。

      老詹第一次给我发的就是邮件，而不是搭讪的”Kiss“。我的判断是，他要么是不够精，要么是不差钱、广撒网。看了他的自我介绍：单身，45岁，律师，未结过婚，我有一点儿小惊喜。根据过往经验，一个相貌平平的单身妈妈，魅力没有那么大。通常对我有交流意向的大都是单身爸爸，或者退休孤男，或者没有固定工作的无产阶级，或者拿着政府救济的无业游民，或者就是一个纯粹的骚扰者。有时候择偶也像买菜，货比三家，随行就市；生活就是这么残酷。老詹的邮件燃起我内心小小的虚荣——我也没有那么差。经过一番冷静地判断，我甚至想，他要么有特殊的心理需求，要么极度的不自信。我更希望刊登在网页上那篇500多字诚恳的自我介绍是我打动他的唯一原因。从他邮件的字里行间我还感觉到他的一丝淳朴和小善良，至少不像是个变态狂或者小流氓。我决定和他见个面。

      我们第一次约会见面是在一个郊区的火车站。和照片一样，他戴着一副黑丝边框眼镜，架在他小而挺的鼻梁上，透过度数不高的镜片，我看见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左边眉头上有一颗痦子；黄灰相间凌乱而稀疏的头发，环绕着头顶一块小小的”地中海“；他是个白人，秃顶，还有一点儿驼背；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很旧且没有熨过的长袖白衬衫，用皮带束进深蓝色的长裤中，长裤似乎也不太合身，脚上一双特大号的黑色皮鞋，鞋头已经布满了泥，这是一个不拘小节人。我希望这些外表上的不完美是他四十五岁还单身的原因，也许还有外表下掩盖着的其他原因？无法知晓。我吸取以往的教训，不以貌取人，不轻判人品；心灵美是重要考察方面，如有额外的经济实力那就是意外的惊喜。

      记得见面后，我们要去附近商场咖啡厅小坐。这时天下起了毛毛雨，我开着车往商场去，他却腼腆地不敢坐进我的车，只是淋着雨，傻傻地，小跑着跟随在我的车旁，样子甚是憨厚可爱。多年以后，我的脑海中还一直萦绕着他在雨中奔跑的情形。这个样子给了我一种安全感，一种不会被抛弃的踏实感，我心里有了60%的认可。

      喝完咖啡，我通常会用是否买单来考察一个相亲对象的金钱观。我讨厌那种几块钱也要和你AA的男人；当然我也会装模作样地想去付钱，以表达一下我对女人经济独立的态度；我更喜欢抢着去付账的男人，我认为那才是有担当的男人的表现。老詹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猜他的教育程度决定了他应该有这种绅士风度，但有时女人们也会看走眼。

      后来他邀请我去了他50平米大的小公寓。房间的装饰是八十年代末的，裸露的砖墙被刷成大红色，摆设是凌乱无序的，满地堆放的书和杂物，让人没有落脚的地方，老旧的“大屁股”索尼电视机上落满了灰尘，床上的被子是随意裹放的，看上去很旧。这一切和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是一致的，甚至更过分。但是我却很开心：这个人绝对没有其他交往的女人，只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宅男，或者说他的心可能不在这些生活细节上，而在工作上。

      我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和他继续交往了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决定带我去见他的父母，那是我们交往三个月以后。我认为一个男人如果愿意把女友带去见他的父母，这是他表达诚意的最好体现，这是对双方关系的肯定，当然离谈婚论嫁也就不远了。如果一个男人和你交往半年、一年甚至更久还不把你介绍给他的最好的朋友或者家人，要么他根本就没有诚意和你共度一生，可能只是暂时和你交往，要么已有家室，要么同时交往其他女人。老詹的举动让我的心踏实了许多，更加坚定了对他的信任。

      一年以后，在亲友们的祝福声中我们结合了。我们购买了新房，和我的女儿三个人住在了一起。这种结合，是对进一步共同生活的意愿的肯定，或者说约定。说实话我们还不是完全了解对方。结婚只是继续探索对方和相互解密的开始。

      我承认，人到中年，半路夫妻，经济上的安全感是重要的，良好的职业和稳定的收入是我选择老詹的主要原因，但是人品上的安全感也同等重要。

      婚后，我发现老詹有很多缺点：他爱喝酒但不贪杯，葡萄酒、拉姆酒、威士忌每天轮番喝；遇到烦心事，他会焦躁地吼叫，打雷一般；他不爱锻炼，喜欢久坐，一边读书一边打盹儿；他不太讲究个人卫生和穿着打扮，衣服上偶尔散发的异味，也让人头痛；他不会主动帮忙做任何家务，除非我强烈要求；更别指望他成为一个匠人帮忙打理花园或者锯一根木头，不是他不愿意，是他更本就学不会；他甚至不能帮你拍一张清晰的照片，因为他会不自觉地手抖；他的性格是内向的，他不会主动夸赞任何人，也不会批评任何人，甚至不擅长表达情感。

      有时候，我陷入了一个奇葩的思维：只要不触及人品的底线，他的缺点越多，我对的这段婚姻就越有自信心和安全感。如果面对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男人，我会有安全感吗？这种奇葩的安全感反证了我人生的一大进步，生活上的独立性和对大小事的掌控力，似乎有了提升，抑或是对男人有了控制欲？

      有时候他就像一个小男孩般，示弱或表达无能为力，这满足了我的控制欲；浴室里让他狂跳的蜘蛛，让我有拯救他的冲动；缝补他袜子上的破洞，让我释放出母爱的光芒；我对他的关怀和照顾，也使他得到了他需要的一种安全感。我喜欢他示弱！这让我明白了我的存在对于他的价值；从而使这段婚姻达到一种平衡和协调。

      如果我发现了他的一个优点，那会视如金子般宝贵：他随时随地捧书阅读的习惯让我汗颜；他对历史大纪年的准确记忆让我惊叹；他对工作的全身心投入，也让我很钦佩。甚至我经常批判他的生活小细节，也有闪光之处：他不追求生活的奢侈，只穿一双鞋，破了再买；他从不徒手进餐，哪怕吃鸡翅膀，也严格遵守刀叉的礼仪，凸显他的教养；每次用完晚餐，他都会对我表达谢意，也会主动清理桌面；如果你把倒垃圾的任务交给他，他会每天坚持去做；他很守时，从不迟到，只会提前赴约；任何人托付的事，他都不会忘记，必定不负所托；他会记住周围每个亲友的生日，及时提醒；他还有一颗柔弱善良的玻璃心，每个月坚持做着两项慈善捐款，从不拒绝任何一个需要帮助的可怜人；如果没有零钱支付侍应生的小费，他会非常内疚，下次就餐定会双倍付上。

      他会轻描淡写地表达一份祝福，却能完全抓住你的心。记得2013年的情人节早上，他在床头柜上留下一张对摺的A4纸，里面除了一句祝福的话，还有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两个小纸片拼成的一段话“I❤️U” “you floating my boat”(我爱你，你让我的小船漂浮”）。我第一次明白了，没有玫瑰花的情人节也能让人感动得流泪。

      渐渐的，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把他当作优秀的男人来欣赏，而无视他的结巴、秃顶、驼背和个人卫生。

      十年过去了，虽然有着文化的差异和部分语言的障碍，但老詹与我从未发生过冲突；与上一段婚姻比，我发现我变了，也许是我变成熟了，也许是遇见了对的人。

      我相信，一段半路婚姻，如果有安全感，有自信心；有责任，有托付；有感激，有欣赏；有性格的互补，也有共同的进步，在逐渐的磨合中一定会日趋完美。那些年少轻狂时的激情，或一见钟情式的爱，有或没有，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