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字成文牵着文字在月光下放牧散文

空庐尚存

2023-01-25  本文已影响0人  庐山樵

庐山匡俗,字子孝,本东里子,出周武王时,生而神灵,屡逃征聘,庐于此山,时人敬事之。俗后仙化,空庐尚存。弟子睹室悲哀,哭之旦暮,事如乌号。世称庐君,故山取号焉。(《水经注》引晋周景式《庐山记》)

这事发生在春秋战国时期,距今已有二三千年。当年周威烈王以安车迓匡俗时,已是隆重且热烈,但匡俗却屡逃征聘,不愿意做官。

在他看来,做官有什么好,比起这一片青绿山水来,实在是微不足道。尽管周威烈王勤政爱民,在老百姓心目中是个明君,口碑不错,只是时过境迁,早已不是当年的周天子了。如今诸侯争霸,狼烟四起,国无宁日,民无安生,何况离尧舜已远,谁又是圣主贤君?猛以刚果曰威,有功安民曰烈,这个死后的谥号足以说明这位周天子在历史上的地位。在万般无奈之下,屈辱地认可了“三家分晋”,结束了历史上的春秋时代,转而进入战国时期。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就是从这儿开始着笔,进而转入浩浩荡荡的中国历史长河,司马光还为三家分晋一事发表了长篇感言。

周王使用自己的坐驾迓迎匡俗,从礼遇上说已经到了天花板级别,这种周王的专用座驾配置也是天花板级别,有盖屏蔽户牖,有帘遮挡风尘,扬鞭一起,威风八面,以达尊贤敬老之至。匡俗并非不感激周威烈王的礼贤下士,无奈自己早已志不在此,于是便以各种理由向周王诉说着自己的难处,或者干脆一走了之,逃到长江边上的这座山上。

山在虚无缥缈间,看到轻烟缭绕,碧波泛绿,他的心悸动了。“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沈从文这句话用在匡俗对庐山的第一印象上是再好不过的。世界把山水荡漾给我看,它有多大的秘密,就打开多大的天空,这样级别的山水与天空,符合匡俗的心意。山水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怡养天性,抚慰心灵。以匡俗的心智与才情,一定会寄一处山水,结一椽草庐,然后餐霞饮露,侣鱼虾而友麋鹿。匡俗来庐山修道,更多的时候是践行老师的“道法自然”学说,为此,他更加钟情于山水万物,与天地同体,与万物齐观,寄诗情于群峰众壑,悟大道以自修教化,与大千世界融为一体。他的草庐结在山岩洞穴间,绿苔殷殷,芳草萋萋,不远处有水滴泉滋,泠音不绝。树高万丈的古木老林,遮挡着岁月的阳光与风尘,使这里更加幽深宁静。沿山的小径,乱石横斜,高低错落,有时一截枯木,桥通南北,那些被称之为植物化石的蕨类草本长在小径的两旁,茵茵碧绿,为鸣虫舞蝶的栖身之所。这里到处是山花野果,燕语莺歌,这样的草庐半是山岩,半是草木,极为原始的架构起了与天地万物的生息及共存。放眼而望,人寰已是渔家星火,孤光自照,山乡野燐,幽暗不明,长天更是星月灿烂,云影无翳。草庐外虫鸣唧唧,虎啸猿啼。如果此时就月览卷,也许就是悟道忘机。

据说他来此之前就遇上了天下最好的老师,为此,“师老聃,得久视之道”。这实在是他的幸运,老聃就是后来骑着青牛离开函谷关时被一个叫尹喜的守吏留下来好吃好喝招待数月而草草成就五千言巨著《道德经》的作者李耳,后人称之为老子,亦是道家的开山鼻祖。匡俗有机会拜谒在老子门下可不是缘分造化吗?

久视之法又是什么法呢?老子在《道德经》第五十九章中是这样阐述的,“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余秋雨先生在《老子通释》中是这样翻译的:治人,事天,都应该“啬”。由于爱惜到“啬”,就能早有准备,重在“积德”。重在积德,无所不克,无所不克,莫知其极,莫知其极,便可以治国,治国有根,可以长久。这就叫做深根、固柢,长生之道。在这一章节中,老子前半部分讲治身,包括通过修行积德达到的长生久视以及得道的境界,后半部分是用治身的理论来治理国家,使国家健康长久。匡俗在老子门下修道多年,深谙修身与治国的关系,故得久视之法。匡俗为什么既学了修身与治国之法,又不致力于经生济世之功呢?这就要看道祖的用意与宗旨了。本质上说,道家是以入世的理论做出世的功课,教更多的人学会与大自然相处,也许正是这一点,中国的先哲们最后终将走向山水,走向大自然的。

我想起二百年前的美国作家梭罗,他远离众嚣,独自一人来到幽僻偏远的瓦尔登湖畔,以最原始的方法搭建起自己的小木屋,每天“朝看飞云夕迎浪,日谋稻粮夜仰贤”,与大自然为邻,与众生万物为伍,更多的时候怕是受到了中国古圣先贤的启示吧,一本《瓦尔登湖》,奠定了梭罗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也让他成为一个人人崇拜的哲人。

到了东晋时,一个叫陆修静的道士寻迹而来,在庐山脚下的布袋崖建起了他的简寂观,一为传道,-为静修,他十分重视道教斋仪的作用,制定“九斋十二法”的斋蘸体系,使道教斋法不仅有了系统的仪式戒科,而且使斋戒仪范的理论更加完备。还把道家的思想与文化进行系统的疏理与编排,他“祖述三张,弘衍二葛”,延续了老庄一脉的道家学说,著述丰厚。明代有个游方道士云游至山南的白鹿洞书院,有感于秀丽多姿的山水景色与朗朗书声,忽然诗兴大发,却无纸笔,想向书院中的书僮转借遭到冷遇后,大为不悦,久久不肯离去。于是寻遍周遭才找到溪中的蒲草,和着黄泥,在山岩上直书一通,最后的落款是紫霞真人,书僮发现后赶紧叫来山长,方知是个域外高人,书僮还在怨恨着自己的有眼无珠,山长却安慰说,没事没事,没有你的误会,哪有这么美好的书法与诗作,更何况凭添了一道美丽的佳话。于是山长叫来众人,将石上的诗书进行描拓,勒之于石,以传后世。我每次来此参观,总要立于石碑前反复咏读,尤其偏好这首《白鹿洞歌》中的最后两句:空山空山即我屋,一卷黄庭石上读。以天地为庐,以空山为屋,有意趣更有气概,也最成功的阐释了“空庐尚存”的意涵,这就是道家朋友的可敬可爱之处。

说实话,我没有寻庐的意思,越是能寻到的“庐”,越是不可信服。一个草庐能存个十年八年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几千年的春秋战国。这空空荡荡的草庐究竟存于何处,起于何时,已经不重要了。但仙人渺去,故址难寻,聪明的后人自有办法,为了平复这份惦念,便将玄机涂满整座仙山,望仙唤作匡山,望庐唤作庐山,大概这样可以抚慰更多人心中的思念之故吧。这样的传说有些无奈,又有些仙气飘飘,既得了一个风雅多趣的山名,更安抚了万民众生的焦渴心绪。从此,山因名传,名因山立,山人相合,融于一体,不失于一次最为长远的深情。

2023.1.25  农历正月初四凌晨草于抱一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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