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以后（四十一）
2022年12月07日 第二百八十一天 大雪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大雪，十一月节，至此而雪盛也。”
然而这个冬天，雪迟迟不来咱们的城市。
一场大雪总是令人期待的，孩子们喜欢雪中的游戏，堆雪人、打雪仗，在冰天雪地里尽情撒欢；情人们喜欢下雪的浪漫，童话般的洁白世界总能带来无尽诗意；而我最爱雪的安静，落雪时悄无声息，雪落后一派寂然。
雪花像纤维又似泡沫的独特结构，使得新落的雪在松散堆积后，形成众多小孔和缝隙，它们把途经的声波吞食进去，就像活性炭吸收颗粒物一样，反射回人耳的声音大量减少，因此雪具有消音的特性。
雪越大，积雪越蓬松，世界就越安静，无法远离生活的喧嚣与烦恼，至少可以在一望无际的纯白无暇中，享受一时的清净美好。
2022年12月08日 第二百八十二天
“当你见到克利斯朵夫的面容之日，是你将死而不死于恶死之日。”
徐涛演播的《约翰·克里斯朵夫》总共115集，这句话曾出现在每一集的片花里，而当它在故事结束之时再次响起，被震撼的情绪迅速化成感动，蔓延至全身，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终于听完了这本书，从你离开以后。最后一集不到三十分钟的节目我竟花了几周时间，主观上不想让它结束。一部巨著所带来的内心澎湃如今无人分享，那个曾和我畅谈言欢，让完结的故事在探讨中不停回响的人不在了。
有很多感触想要表达，例如克里斯朵夫尽管极具才华，备受尊敬，一生却从未得到过长久的安逸与清闲，这很像你；而他从一个与世俗蛮力抗争的青年逐渐趋向平和，与自我和解之时，我又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部著作的伟大之处，在于克里斯朵夫既是理想主义的化身，又和凡夫俗子一样，拥有不完美的性格，经历过迷茫、苦闷和挣扎，曾被卷入是是非非，也在逃亡中流离失所。当读过了他的大半人生，精神世界里仿佛多了一个有血有肉的良友和向导。老年的克利斯朵夫全心投入音乐创作，不问世事，最终达到清明高远的思想境界，看到这里，对未来的恐惧得以减弱，那些无处安放的不安全感仿佛有了归宿。
正如罗曼·罗兰所说：“当你知道世界上受苦的不是只有你，你会减少痛苦，也会在绝望中燃起希望。”
2022年12月09日 第二百八十三天
政策放开后的这一周多，一直没敢出门，每天步数只有几十。
想想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晚上全副武装下楼溜达一圈，顺便去菜市场买了鸡蛋，途中竟看见几个路人完全不戴口罩，让人好生佩服。
面对潜伏的危机，总会有人无所畏惧，认为自己可以幸运地躲开所有坏事。
记得高考前的物理实验考试，三选一的题目中有一道题难度极高，但被抽到的概率也非常低。在实验楼外紧张候场时，无意中听到身旁两个邻班同学的对话。其中一个胖胖的女生说：“我绝不可能抽到那道题，那也太衰了，要是抽到的话我放学直接去买彩票！”然后响起一阵豪爽的笑声。
当然最后我们都没抽到那道题，也忘了那一场考试中谁是小概率的获得者。我至今依然羡慕这种与生俱来的乐观，但仍想不通究竟哪种心态更胜一筹——是怀着敬畏之心、做足准备背负压力上场，还是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赤手空拳快乐出发？
2022年12月10日 第二百八十四天
这几天还是睡不安稳，梦多且乱，有的荒诞到难以言说。
我想还是因为十二月的底色过于灰暗吧，总能想到你，以及我们之间无法再延续的缘分。
最近追看的《再见爱人》第二季中，观察室嘉宾谈到了生死离别的话题。
黄执中说，面对死亡，所有的告别都不够好。
而后在沈奕斐分享的真实案例中，听到有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坚持为逝去的至亲在餐桌上摆一副碗筷时，我感慨万分，这看似颇有戏剧性的非正常行为，其实是当事人独有的告别方式。
对于永久的离别，每个人的表现不尽相同，有的用几场暴雨式的痛哭排解积蓄已久的压抑，有的则用细水长流的方式进行一场漫长的告别。
我想我是后者。
2022年12月11日 第二百八十五天
几个月前在言几又书店看到一本《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书内收集了世界各地流传于民间的小故事，随便翻了几页就被吸引住了。所谓精怪故事，即fairy tale，中文将它译作“童话”，事实上这些故事原本的风貌和人们固有观念中童话的样子大相径庭。
真正的民间故事往往充满了荒诞、粗鄙与暴力，很多甚至违背道德伦理。在十九世纪，人们习惯把采集到的各种传说进行加工改良，去掉不雅的情节，添加幸福完满的结局，由此将穷苦百姓的口头娱乐，演变为中产阶层培育儿童的休闲活动。就像我们熟知的《格林童话》，其实最初是一部少儿不宜、充满暗黑色彩的成人童话集，格林兄弟在经过不断筛选与调整后，才将内容变得考究精致，成为无数人童年时期的睡前故事。
今天我又拿起这本书，按目录指引，翻到其中唯一一篇众所周知的故事——《小红帽》，情节的起始和发展与我们印象中的差别不大，然而猎人并没有出现在结尾，外婆和小红帽先后被野狼吃掉后，故事戛然而止。
这样的童话摆在眼前，相信多数人是抗拒的，但冷静想想，生活的本质不正是如此吗？从来就没有危难时刻挺身而出，杀掉野狼救出小红帽和外婆的猎人，也没有对灰姑娘一见钟情，誓要从百万女子中寻到一生所爱的王子。绝处逢生或温馨浪漫的happy ending不过是人为编造的谎言，原汁原味的精怪故事才是高于真实人生的残酷缩影。
2022年12月12日 第二百八十六天
在微博上看到这样一句话：“你害怕的事情，如果发生了，也许是一种解脱。”
很明显，这是针对近期人们的担忧情绪给出的一剂安慰，而我看到后，想到的是一年前的自己。
那段时间我的负面情绪不堪言状，对于死亡的恐惧，以及对于死亡带来的永久分别的恐惧，占据着我全部的生活，并在你病情加速恶化时达到峰值。我不得不去预想可能会发生的状况，每一种都让我感到无法面对。当我就快被压垮时，你主动要求住院缓解症状，几经周折办好住院手续，把你推进病房的时候，我的心理压力减轻了一些，紧急情况下能否得到及时救助的顾虑没有了，但别离的感觉却更加浓重，我们都非常清楚，结局已经写好，只是早晚的问题。
从你离开那刻起，你我在这个世界里共写的故事画上了句号，恐惧终于不再时刻威胁我，我也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解脱，其中有属于我的，也有属于你的。
我从未问过你，你害怕吗？你总表现得冷静安宁，即便灾难降临。我不懂是什么让你如此坚强，而当我看到这句话，似乎找到些答案：
“人不应该恐惧死亡，他应恐惧的是从来未曾真正地活过。”
2022年12月13日 第二百八十七天
陆续听说有人中招，从认识但不熟悉的人，逐渐发展到身边的同事和亲友，病毒离我们真的越来越近了。
尽管很多人都表现出惶恐与不安，但那些流行在网络中，被人们疯传的各种幽默段子，还是透露出一种顽强不屈的生活态度，苦中作乐大概是人类在历史长河中得以存活下来的支撑吧。
下午和爸爸外出办事，想象中应该冷冷清清的银行大厅其实和以往并无差别，有在主管的冷面指导下唯唯诺诺做事的年轻员工，还有办理业务时事无巨细询问个没完的老人家，一切如旧，兵荒马乱或许只存在于人们心中。
时光一如既往地向前奔走着，从不曾因某个事件的发生而停下脚步，那就迎着子弹继续前进吧，漫漫人生路，谁也无法做到毫发无伤，谁又不是已然千疮百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