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
听说大舅妈快不行了,妈让我去看看。
大舅妈得了乳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女儿想给治一下,尽点儿人事,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老公和婆婆乌黑的脸。她自己也知道,用什么治呢?老公挣的钱,勉强够一家人生活开销。大女儿才三周,中间打掉过两胎女儿,这一胎即将临盆,还是女儿。本来依婆婆的意思是再打掉的,但是大夫跟她说再打,就没儿媳妇了,这才作罢。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老公和婆婆的脸一天一天长起来。后面的话实在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回到娘家,看着年老的奶奶,病弱的老父,愁苦的大弟还有疯癫的二弟,是啊!有什么治呢?
我进了舅妈家的院子,刚停好电动车,大表弟就出来把我迎进屋里。小土炉子里突突冒着烟,呛得我眼泪直流。堂屋的后墙,咧着巴掌宽的缝,曾经的白墙也不见了往日的踪影,烟熏火燎地灰蒙蒙的墙皮脱落得斑斑驳驳,墙角上挂着一团团蜘蛛网,尘土一层层落在网上,压得蜘蛛网摇摇欲坠。少了一扇门的碗橱露出里面的两碗咸菜、半棵大葱。
进到里屋,全家人都在,就连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二表弟也在。大舅妈躺在炕里头,盖着大棉被,面色蜡黄,颧骨高耸,眼神飘忽不定,她已经认不出我了,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表妹正挺着肚子弯着腰给她揉捏着胳膊。大舅妈露出的一截手腕,皮包骨头,腕骨顶得老高,皮松塌塌地随着表妹的活动而抖动。
表妹并不比躺着的大舅妈胖多少,手腕子也是皮包骨了,脸上精瘦,下巴更尖了。穿着她老公的保暖衣,即将生产的肚子在晃晃荡荡的衣服里隐藏着。大舅妈有点儿呆呆傻傻,表妹从小家里家外的操劳,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只是生活并不看你的付出而给予回报,她过得一直不太顺心。
大舅也裹着被窝在炕头上,“吭哧吭哧”喘着,抱着个玻璃瓶子,不时地吐一口痰,下巴杂乱的胡子上也粘了些许痰液,看得我恶心不已。
所幸的是外婆的身体还硬朗,笑着说八十多岁的人了不用人伺候,我觉得很欣慰。但是,她一下床走动我就看出她史逞强了,走几步停下喘喘气才能继续走。
二表弟低头坐着,从始至终没有抬过头,吃着药也不见效果,大表弟只能日夜跟着他,也煎熬地神情委顿。
临近中午了,表妹留我吃饭,我赶紧告辞了。不要说吃饭,只是在这里坐着,我就一阵一阵直犯恶心,屋子里的气味简直让我窒息,我想他们大抵是为了节省煤才挤在一间屋子里的。
表妹下炕来送我,即使再不明显,也是要生的人了,身子笨重,又一直弯腰给大舅妈按摩,她下炕的动作很笨拙。我连忙拦着她,她说家里没有能挪窝的人了除了她,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一定要送。来到院子里,就我们两个,我问外婆的身体,她说不好,但是没有办法,她不在的时候,外婆就得撑着给一家人做饭,要不一家人都得饿着。我说要不把二弟送精神病医院吧,他一直牵扯着大弟,大弟这辈子也就毁了。她低声说医院也要钱呢,没有钱送他去呀。我刚想说要不绑起来,关起来,转念一想这是人啊,是我们的弟啊,我都做不到,何况是亲姐?
“可是,大弟怎么办,一步不离二弟,不能挣钱,咋成家呀!”
“哥,现在好人家的小子都娶不来媳妇,更不用说咱家这么样儿个家了。上个月村里来录了像,说是往县里报,给咱办个低保。先把我娘伺候走了再说下一步吧,也是眼前的事儿了。”她眼里含着泪。
我掏出一千块钱,塞给表妹,她死活不要。“拿着,我一年也回不来几趟,帮不上你啥,你也给自己和孩子置办点儿东西,别太委屈了自己和孩子。大舅妈已经这样了,你也尽了心了,看开点儿。”
“哥……”表妹眼里的泪珠儿扑簌簌不断。
我骑车出来,眼泪也掉了下来,可怜的表妹,小时候也是一个惹人疼的人精,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命运不公啊。我常常愤懑自己的不如意,看看大弟,被家庭捆住手脚,都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别的八十多的老太太天天晒晒太阳,打打麻将,而病弱的姥姥还是家里的半个顶梁柱。在我自怨自艾的时候,亲人们还顶着苦难负重前行,我坚强的亲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