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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铁千元征文 | 银哥  你在他乡还好吗

2018-04-18  本文已影响1698人  南飞雨燕

文/南飞雨燕                  参赛编号 237

寸铁千元征文 | 银哥  你在他乡还好吗

                    (一)

四月,又是一季杨梅花开。

想起了老家的那棵硕大的杨梅树,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银哥,因为杨梅树其实是银哥家的,我们两家是屋檐隔三尺做了三十几年的邻居。

杨梅树在我们老家那里是稀有果木树,全大队也就这一株。如果他还留在老家,杨梅树也不会被砍阀盗走。这个时候,或者他也会笑着对着前来看杨梅花的小孩儿小媳妇说:“莫要宝里宝气仰起脑壳望了,杨梅开花看不到的,我都没看过呢!”一如我小时候住在杨梅树旁亦从未看过杨梅花开,总是和妹妹闻着那淡淡的清香不甘心地仰望寻找时,银哥就是那样笑我们。

人都是恋家的,老家,就是生命里的老根。

离开老家二十多年了,那里的一草一木,自己家的陈设包括邻居银哥家的一桌一椅却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的老家是父亲十六岁时在离小城三十多里的乡下安建的家,我在那出生,长大。沿村囗的路走,一处三面青山环绕间,有两栋土墙屋,就是我家和银哥家了。

银哥家只有他和他父亲,他比我大十二三岁的样子。我们称银哥为哥,称他父亲为伯伯,记得他叫我爸为哥,应该叫叔的呀,叫我奶奶为婶,应该喊奶奶的呀,现在想来是叫错了辈份哦。当打小就是那么叫着的,没觉着有啥不妥。两家的关系实在是太好太亲如一家,怎么样都妥,还在乎一个称谓?

伯伯很年轻就是个离了婚的单身汉,银哥很小就没了娘,一个男人拉扯着一个小孩,有上餐没下顿地过,一贫如洗。记忆中,银哥家就是三间土砖屋,好大一块的土砖砌成,且有几个地方还有大窟窿。土砖盖屋可是比土墙屋建造成本更低,一般是盖杂屋牛栏猪圈才会用。全村上也只有几家这样的人家。大家都在贫困线上挣扎的六七十年代,没娘的银哥的童年可想而知更是温饱难定孤苦无依了。

我记得事起银哥就是大人了,且瞎了一只眼睛,但这只眼一样是睁着的,并不似天生的瞎子那样闭着,只是眼球颜色是灰的。听说是小时候捡炮竹玩给炸的,不敢想像那样一幕和那份疼痛。

唉,没娘的孩子就是多磨难。乡下人直套,不怎么考虑别人的忌讳,给每个人都会取上与缺点缺陷对号入坐的绰号,快活地直呼其绰号,比方喊银哥叫"墨瞎子。”真的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呀。当然,大家都是你来我往,互取互叫,也就扯平了。

除此后天造成的毁容,银哥长得又高又瘦,皮肤黑黑搭搭却五官端正,一点也不像矮矮胖胖塌了鼻子的伯伯,那就应该是像那未曾谋面的娘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有一次银哥的同母异父的弟弟来他家玩过一次,这弟弟长得与银哥很是相像,我当时就在揣测银哥的娘应该是个高而俊的女人,是不是俊女人做老婆不保险呀,难怪伯伯单身。

银哥的娘一走,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就再没有女人缘了。直到奶奶退休回家。奶奶有头痛顽疾,病退,不到五十厂里就准了她的退休申请,当时银哥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伯伯的农活水平不咋的,禾种得全队倒数第一名好,田间一走,哪丘田的禾苗长得又稀拉又矮黄的就是他家的了,但他有门才艺却顶呱呱,吹锁喇。腮帮子一鼓,那溜活尖脆又悠扬的民乐声响彻了整个小山庄。凭借着这门才艺,伯伯每年正月初一就会随戏班子外出扎台唱花鼓戏,一唱就是一正月,平日里几十里内有白事,他又成了罗鼓班子的一员。

伯伯占了那么多日子东西南北地悠哉悠哉,吹吹打打,银哥一个人象只老鼠一样东张西望又缩缩瑟瑟。

奶奶本来是天生菩萨心肠的人,退休回到乡下,清凉油,去痛片,全队的人要用都来弄(弄,是借走不用还的意思)。何况对一邻居?伯伯不在家的日子,奶奶总是说他一个人作孽,可怜,到了吃饭时间就喊:银伢子,来我家吃饭啰。大正月的寒冬时节,银哥就是我家饭桌上的一员。银哥常说:“竹婶对我比哪个对我都好!”奶奶就会捂着鼻子说:“银伢子勒,吃饭事小,请你不要烤火,你那双脚比屎还臭,赶紧回去拿了那几件掉了扣子的衣服来,我帮你钉上。”

伯伯的才艺只是当日开心当日过,钱却没挣几个,人本身又属于不想事的那种。幸好他还有一样手艺:扎扫把劈洗把织簸箕。一杆竹子倒地,竹枝做成大小竹扫帚,竹杆分劈细削成一条条,做洗锅子的洗把,编成晒东西或淘米的簸箕。奶奶在旁督促伯伯多扎点多编几个,等到赶集的时候拿去买。无奈伯伯耐不得烦,扎不了几个就歇气去了。

寸铁千元征文 | 银哥  你在他乡还好吗

                      (二)

才艺加手艺,不配上努力加勤劳,终是如身上的一件旧衣服,毫不起眼。

伯伯就是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锅里无米亦不急。在家的清晨傍晚,吹响一段锁喇,几快活的日子过着。

银哥必竟是自小没人管没人教,只读过几册书,有些地方是过不得鉴的。我的小姑妈年纪与他接近,小时在一起玩的多。有一天小姑妈的压岁钱不见了。

奇怪,哪里去了呢?一直是藏在一个神秘的地方,无人知晓。乡下家家有竹床,夏天的夜晚会搬到屋外躺着歇凉,平时会当长櫈子坐或来客时铺成临时床。竹床四个角上是竹筒,有的人直接把竹床称"竹筒子",小姑妈由一分两分的硬币汇聚的几块钱巨款正在藏匿在竹床的一个竹筒内。这个秘密只有银哥一人知道。

后来奶奶去过村囗小代销店闲聊,金掌拒说起:银伢子这些天手里有钱,来过几次包瓜子花生。奶奶什么都没透露,只是侧面告诉银哥,凡事要走正道,人穷没关系,但志不能穷。

银哥脸色泛红又泛白,若有所思地点头。

斗转星移,寒暑交替,贫穷的日子也过的飞快。

白天里闲逛黄昏里放牛的银哥长到我记忆中的高高瘦瘦的大青年了,虽不是那种勤快的人,但遇上我家有什么事都是不说二话帮助,看见爷爷淋菜会接一肩大粪桶,挑谷去碾米也会帮着担一程。记得有一年大队开会,“最好邻居奖”发给了我们两家。

银哥个子高,力气大,一辆自行车骑得如耍杂技,两手不握把手也飞行得二里,要停下双腿一叉,即止。他的车技,那是又快又稳。

在我九岁那年,我养了好多蚕宝宝。最开始只几条,长大结茧破茧成蛾洒下密密麻的卵。我不舍扔或给人,全养着了,几个纸盒子盛着。等长到七八成大,白花花的一片,消耗桑叶特别大,自家屋后的那两棵小桑树的叶连最小的也采摘了。蚕宝宝面临着饿死,奶奶要我别养了,倒给鸡啄了算了,我急得什么似的,哪里有桑叶呢?我央求银哥帮忙。银哥说,何家冲那边田垅里有。

那还等什么?我挎上一个竹腰篮,催他骑车。银哥载着我飞也似的梭行在乡村弯曲狭窄又时缓时陡的小路径,我觉得他象个救命英雄。果然来到叫何家冲的地方,小河边有一些桑树。我们开始采摘。银哥说:“我来,你站在田基上等就是,莫跌到到河里不得清白。”

银哥手长腿长的,河边的高而茂盛的桑树也难不倒他,不一会,摘了一满腰篮。我心里念着蚕宝宝,感谢银哥的出手相助,这下可不怕了。我再度挎上篮子,催促他快点回赶。他突然站着发呆,指着河流下去的方向说:“我娘就在那边。”我顺着他指的地方问:“在哪?还有多远呀?"他跨上自行车,说:“有蛮远及的!坐好了,走,回家!”

我坐在他的身后,才想起银哥是没娘的人,才知道原来想娘不只是小孩子的专利,大人也会想自己的娘。有娘喊仿佛是件天经地义平淡无奇的事,而银哥却连这样一件又天经地义又平淡无奇的拥有都不曾有过不曾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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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有的或缺是用一生时间也等不来的。当你终于肯明白肯承认你才会真正地成熟,也才会开始对别的事物注入热情。

音乐是热闹的可以排解寂寞与悲凉。银哥无别的爱好,除了乐器。他应该是属于天生有音乐细胞的人,又每天在家耳濡目染,锣鼓且子花鼓戏伸手就顺溜张口就上调。但他最拉手的是二胡。

一曲巜二泉映月》拉得如原创阿炳,曲调时而深沉,时而激昂,如泣如诉,闭上眼聆听,生活的沉重沧桑逐渐化为心中起伏的感慨。我是不闭眼聆听的,站在银哥身边,看他二葫放在左大腿上,左手臂弯稳着,手指在游丝般的琴弦上下按动,他闭上眼睛,右手拉动弓子,在蒙着花色蟒蛇皮的琴筒上梭动,时而快捷时而悠长。银哥的头部随着拉弓的节奏左右摇晃,一幅完全沉醉其中的样子。

也许只有这样的时刻,被音乐包围着,浸饴着,全神贯注地投入一件事,并享受着这件事带来的快感,他是幸福的,是不觉孤单的。

夏天的傍晚,伯伯和银哥这对平日里不大交流的单身汉父子会心地对视一眼,然后各拎一把椅子,一个腋下掖着光滑铜亮的锁纳,一个提着有着岁月侵蚀痕迹的二胡,坐在门口坪边那棵叶茂如伞的杨梅树下,二童混合奏开始。巜二泉映月》,巜赛马》,巜良宵》,巜梁祝》,曲曲生风,娓娓生香,直至夕阳隐没,星月徐来。

梅子,青涩青涩的,一串串在枝叶间若隐若现。

每次看见现在的电视节目中各种各样民间才艺秀,我都会立马想起我的老邻居,觉得如果伯伯和银哥去参加,绝对夺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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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后来,正月出门唱戏的就不再是伯伯一个人,父子同行。大门钥匙丢在我家。正月天里我家是最热闹的。几个姑妈全家回来,一住一周,有时奶奶娘屋里外娚来拜年,也是一大群表叔表姑的。白天是热闹开心,象个小型电影院,但一到晚上睡觉就有点压力,奶奶和妈妈早早就在木板隔的阁楼上垫上厚厚的稻草铺上旧棉絮再铺上白底红条纹的棉布床单,开好的一张大通铺,但仍然是不够睡。奶奶把钥匙一扬:隔壁屋里两张现成的床,去几个。

正月里的人只有玩是正事,往往都是睡懒觉的。而第二天早上,睡在银哥家的客人却早早起了床过来:“哎呀,一晚上被狗作子(跳蚤)咬死了,一身的包,打着手电筒捉了一气,捉不干净!”大家笑成一团:“让狗作子吸点血有什么要紧。”一边帮助涂抹清凉油。笑罢了,奶奶叹气:“单身人家就是这样,屋里没个女人管着哪里像个家。不说别的,单说那树杨梅,不等现红色,就会被别人一阵阵来摘了走。若是正式的一家人家,别人哪里敢这么放肆来摘。”

想来也是,夏季才打头,梅子还青着。外队外乡的堂客们突然来几个,取了银哥家屋檐下那根晒衣服的长竹竿,朝着杨梅树一顿乱打。等奶奶看到制止,已是一片零乱。她们咯咯咯地笑:打下了,捡了就走。然后摘几片杨梅树下的南瓜叶,打包了那些打落的青梅。

每年不到梅子熟透,杨梅树已轻松稀疏,树下坪边的几株南瓜也只剩下几根粗䕨葡伏。

奶奶也曾为银哥四下打听物色过,却没个合适的。当然,是人家姑娘不合适银哥,更不合适银哥的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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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每一天,每一年,每个家庭都发生着不同的故事。华灯初上中,点亮的是冷暖不一的生活轨迹。

我家,后来,也就是二十年前,举家迁往小城。空空的老屋与银哥家相伴,而银哥家却更显寂寞。

伯伯更老了,土砖房子更旧了,银哥仍是讨不上老婆,单身汉的标签似乎要贴一辈子。

十一二年前,有次偶遇上村里的人,闲扯几句,说起银哥父子的情况。你伯身体不蛮好,墨瞎子好像有人和他说媒呢。我一听蛮惊喜:“真好,要脱单了。”乡邻告诉我,是去当上门女婿。

不管是娶老婆还是倒插门,有缘结成夫妻就是好事。先且放下爱情,生活总是需要温暖的搭配,需要一重俗世的圆满。很简单:相伴相携,有儿有女,老有所依。

没过多久,又听闻银哥真的到外地当上门女婿去了,而且,带上了老父亲。乡邻还说:还别说,有根懒筋的墨瞎子在那里可发恨地勤快,换了个人似的。具体什么地方无人知晓,只知道是炎陵县那边。距他的老家,我的老家,有四五百里。在那边具体什么情况更是不得而知。

风过无痕,叶落无声。一年一年的梅子青了又没了,不知哪一日,一抱粗的杨梅树都被砍盗走了。

唉,老家,只剩下两个空壳般的巢在接纳着故乡的风风雨雨了。常在心中发问:银哥,你在他乡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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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土坯的老屋,终是禁不住经年的秋雨冬雪。银哥家的老屋和我家的老屋相继卧倒,回复到大地的怀抱,与春泥一道,护着一地野草。

离开家乡的人,就会与乡愁为伴,只要你不是正经城生城长的人,你无论走进哪座城市,无论你在水泥森林里过得多花红草绿,你对老屋的记忆与感情却只深不浅。

父亲后屡屡回到老家,对着一坡荒乱发慌,重建家园的念头一日日增加。2015年,父亲毅然决然开始建老屋。如果想建得宽敞一些,加上隔壁邻居家的地基就正好。而银哥自从离开老家远走他乡,十几年里,就没再回来过。附近的邻居对父亲说:队上巳销了他的户,你只管建到他那边就是。父亲却总觉不妥,建房子是大事,没有征得主人同意,不好茂然行动。

托了好几道熟人,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得到了银哥的手机号码。按捺不住想见一见了解一下银哥现状的心情,父亲随后就和朋友乐伯伯,也是一辈子的发小了,买了一堆礼物,封好红包,一起驱车前去银哥远方的新家。

见到了!银哥的新家同样是一个村落,半新不旧的砖房,屋里半新不旧的陈设,普通的农家模样。十几年不见,五十出头的银哥也老了,更黑更瘦,皱纹在激动的笑容里一深再深。可以约知,脱单后的生活也不是蛮轻松。

银哥夫妇做好极其丰盛的一顿午饭,一杯酒下肚,几十年的过往邻谊尽在不言中。只讲现在:父亲来后两年不到就病逝了……银哥的老婆是死了丈夫的,留下两个儿子,现在已都二十多岁,她没有为银哥生儿育女,但银哥也很满足。他说:“小儿子改了姓跟我姓了,现在在株洲上班,大儿子也打工去了,我在家山上地里全包了,得了闲也打点零工。回来热饭热菜热被窝,也蛮好的。”

大千世界纷纷扰扰,我们习惯不停地出发不停地寻觅,总想觅到最幸福的样子,最幸福的归宿。而何处何景才是?

我觉得,银哥是找到了。幸福的模样是真实的新生,是踏实的平凡,是俗世的盼头。

父亲说明另一个来意,关于老家地基的事。银哥当即表示,哥,你尽管拿去。父亲说:“要征得你儿子的意见不?”银哥肯定地说:“我可以代表两个儿子,老家,我不会回去了,我余生在这度过,死了在这里埋骨,父亲也在这……没啥遗憾了。”

看得出,这十几年里银哥是全心全意在为这个家付出,带大了两个孩子,带给了一个家的完整。家里的每个人都是尊重他认可他的。

父亲是最为别人考虑最心怀善意之人,看到银哥如此成全,越发感慨激动。当即放下一笔钱,算是对银哥老宅的一份纪念。银哥千推万推不肯收,父亲千推万推要留下。银哥最终收下了,父亲说:“谢谢你的成全,但我无意无权夺走你对老屋的怀念,我的屋旁,会留下一块地,你哪天想回来继续做邻居,随时欢迎。”银哥感动得几度盈眶。

当父亲在老家地基上打好新房基脚,打了电话邀银哥回来看看。银哥回来了,看到父亲的规划设计那么大气宽阔,非常高兴又惊讶,两个旧屋子的地并一个屋建,真是漂亮。那天队上有想挑事的人看到银哥回来,对他说:“墨爷,你这么放弃了,有点可惜吧?改主意不迟呢。”银哥肯定地回复:“我不后悔,他不是别人,是几十年亲如一家人的邻居。”

银哥如今的淡定与年轻时的茫然已判若两人。当初孤注一掷无奈地离开故土,悲情地作别,换来了后半辈子的漫漫长路上的悉数圆梦,看来才是他心底真正的无悔。

四月的风,暖暖洋洋,我闻到了杨梅花的芬芳。据说杨梅花是在大年三十开,只开半个时辰。谁若看到,就有凶兆。我们和银哥一直在杨梅树旁过活生息,却从未看过杨梅花开,所以我们都是幸运之人。

在杨梅花馥香阵阵的季节里,我只想借风问一句:银哥,你在他乡还好吗?希望暖风也能捎来银哥的消息:我在他乡,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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