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写我心

玲子

2015-12-29  本文已影响0人  羽阁月

     曾经无比地喜欢看云,各种各样的云。大的,小的,白的,黑的,勾勾云,鱼鳞云。似乎每一种云都能在我心中投下一片独特的阴影来。在那片阴影之下的是一片沁人心脾的清凉。许多个清晨,黄昏,我都花上大把的时间来仔细地观赏我的那些可爱的云。由内至外,由浅至深。纵使是小雨,大雨或暴雨,也丝毫奈何不得我这个兴趣。

但是玲子却不以为然,她说我不把时间花在正事上。

  “整天抬头痴痴地看几朵阴影不定的云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点头。

  “简直像只猫似的。”玲子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几缕细碎的短发打上了我的眼睛。

   我微微眯着眼睛:“但那倒像是挺不错的。”

   玲子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有很多种,玲子的笑很奇特,仿佛要将内心想笑之事尽数抖落一般。

噗嗤!

我曾经也很喜欢笑,尤其喜欢哈哈大笑。但已经多久没那样笑过了呢?我微微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总是会令人难以自已地摇头。

比如我,比如玲子。

再谈谈玲子。

对我来说,玲子是个很重要的人。

像是一剂药。现在姑且将她比作一剂中药。总是苦涩的,但又总是温和地调养着人。我一直将能够遇见她定位成一件近乎奇迹的乐事。

她和我有许多相通之处。也许这正是我能些微地理解她的原因。

我和她同为失却者。同为一个默默地、徒劳地在渺无边际的时间长河中寻求的可怜人。

人只有在寻求已失却之物的途中,才能清晰地辨明自己到底有多少已失却之物。每个陷入惶恐中的寻求者仿佛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即将所有的失却之物一一列举出来。然而那注定是不可能的。每个失却之物都像是一颗种子,它发芽,生长,成熟,落果.....而后终为人力所不能遍寻。

玲子毫无疑问便是那样的一个寻求者,但她并不惶恐,惶恐不安的人是我。因此我对她很感兴趣。反过来,她对我是否感兴趣大概是未可知的。她的事情总是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也许只在我眼前是那样的吧!她自称自己是个干净人。

“我从不做谄媚讨好之事。”她骄傲地扬着头说。

“看得出。”

“你这人可真怪啊!”

“何以见得?”

“世上哪有那种人得以存在的地方啊!”她微微摇着头,“何苦来讨好我呢?“

”是你说的嘛。“

我无奈地干尽杯中微冰的啤酒。

也许玲子真的从不会做谄媚讨好之事。我也从没有见过她身边有过女性朋友。她经常快步地走过人群,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她身旁流过无尽的绿意或红苕,她却无意理睬。相对的,那些绿意红苕或许也无意招惹这朵带刺的玫瑰。

”哪里带刺啊!“当我将这个比喻说给玲子听时,她十分地不满,”我啊,可温柔着哩。”

温柔暂且不论,我只能冒昧地认为她是个可怜人。

父母在她初中时便已分手,她的抚养权给了她父亲,一个商人。玲子那时究竟是怎样的感受是难以揣摩的。她现在轻描淡写的语气也让我无从揣摩。但据她说,她时时刻刻都在寻求那已失却的母爱。

只是母爱这东西,谈何失却呢?那些情情爱爱都是不该用失却来描述的。

也许是十七或者十八年前,在某个充满医用酒精和各种药品味儿的小镇医院里,她的脐带,与母体最后的物理上的联系之物,被一把冰凉的医用剪一下子剪开。

“咔嚓”

她开始惊醒,转而东张西望,继而嚎啕大哭。也许她的家人沮丧地确认了婴儿的性别,又开始幻想女孩的好处。那个年代,人们的思想大抵是这样的。国家政策与人们思想激烈地交锋着。无所谓输赢,她终究作为那个家庭的独生女成长着。

而后,她作为那个家庭的独生女被磨损着。

我所知道的关于玲子的事大概就这么多。玲子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个话题。

“需要一而再地解释的事情,注定无法解释清楚,明白么?”玲子握着我的手郑重地对我说。

“不太明白。”

玲子听罢,呼的叹了口气,转身望着书店外一只在初秋的冷风中发抖的狗。那狗舔着石板上残留的热水,也直直地盯着玲子。

”可能事实已经无比地清晰,但对人类来说,无论怎样合理的解释都不是至关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个需要解释的事实对其造成了何种影响。你可明白?“

”或多或少。“我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我才开始意识到,大概玲子的过往或是将来,对我来说是难以产生什么影响的。而我的全部,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毕竟,她从没打听过我的过去。

2015年的秋天,我和玲子重返s城。

按照惯例,我和她一起去拜访了以前一个教授。

说来也奇怪,我们同这个教授并无多少来往,只是上了他的一堂公选课。然而每到我们重返s城时,必定都拜访他一次。

头发发白的老教授精神奕奕的欢迎我们,与我们度过这一个下午的清闲时光。

教授家的老猫一声不吭地爬上玲子的膝盖,盯着教授的紫砂壶茶杯。开着的红漆木门外斜斜地移进了几缕温暖的阳光。

也许我们就是为此而来。

教授拿着他的杯子,一边轻啜着茶水一边温和地问我们的近况。我同玲子都十分欢喜地回话,期间,猫叫了17声,教授喝了三盅茶。

约莫下午4点左右,我们便告辞了老教授,沿着教授家后门的一条小路回到大学。

裸露的泥土路面从湖边一直延伸到了堤坝上,路边的几棵桦树伸出了几根孤零零的寒枝。几只白色的水鸟在湖边雀跃。湖面清澈而平静,偶尔有几片发黄的树叶从空中旋转个几圈在以45度角斜斜地滑进水中,荡起几圈波纹。典型的南国的秋!

我们路过了一个反法西斯纪念馆。

”当初为何会有那种战争呢?“玲子颇为寂寥地说了一句。

“有各种各样的原因”

玲子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人类何必互相伤害呢?”

“人是以不同的方式存在并且为不同的目标而活着的。”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真是无聊啊!“

我不知道她是说我无聊还是说我的回答无聊,于是只能平静地看着纪念馆旁那片遗址。大概是翻新过用给游客游览的缘故,感受不到那种在凝结着的时光的沉重份量。但清一色的白墙和横七竖八的断壁残垣依旧触目惊心。

同样触目惊心的,还有玲子脸上始终挂着的惨淡的笑容。

她在笑什么呢?人类的愚昧与无知?

人都是愚昧而无知的。还有部分人同时健忘。

因此,失去玲子后的十一个月又零五天,我大概已经忘记了她。

我再次坐上了返回s城的火车。因为没有提前购票,只能站着挤在拥挤的火车通道里。将近12小时的旅程让人看不到终点的曙光。日光灯下的人们一律将头埋入衣物下。那种似睡非睡的哈欠声让人心烦意乱。密闭的车厢里飘荡着流动餐车的晃荡声,同时又凝结着各种奇异的气味。偶尔会有几个推销员过来,他们的语气和口吻惊人地一致。我仿佛都能看到他们身上挂着火车专用推销员的标签。他们吹嘘着自己手中的劣质产品,简直掌握了所有的推销技巧,像是个身经百战的演说家。

但是玲子不太喜欢说话。所以,她离去时,什么话也没留给我。

需要解释的事情,再怎么解释也不会令人信服。也许是出于这个原因。也可能是,我原就不是,将来也不会成为,一个需要玲子作过多解释的人。

一边想着玲子,一边努力地克服脑袋里的钝痛感,经过12小时的长途跋涉,我终于抵达s城。继续照惯例,去拜访老教授,只是这次没有玲子在我身边。奇妙的是,我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感。就像是上一次玲子本就没和我一起来一样。我从来就是一个人,以前是,现在依然如此。想到这,突然难以自禁地悲哀起来。

教授依旧是一头白发,依旧神采奕奕。只是那只猫却愈发惫懒起来,一直趴在门前享受着温暖的阳光。略微有些冰凉的秋风钻进堂中,两人一猫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猫貌似百无聊赖,一直在地上打着滚。教授的白发逐渐稀疏,几根突出的已经纠结成党,卓然不群地立了起来。我一直盯着那几撮头发,直到教授喝完他的三盅茶。

“你要记住,无论是谁,说出来的话,10个听众里面7个人都要反对,还有2个人会不以为然。”临走前,教授突然开口对我说了这番话。

我似懂非懂,只得点了点头。教授便又转身逗弄猫去了。

“以后的日子里,不要活的像只羊般!”

听到这话,我默然地向教授挥了挥手。

途中又经过了纪念馆,我摆上了从路边店里买来的一捧花,

“但愿不要再有战争,但愿不要有夫妇在独生女儿14岁时分手。”

我默默地将花摆在纪念碑下,向着管理员示意之后便转身离去。

大象终有重返平原之日。从哪里读到这句话来着,现在想来,就会有一股微弱的麻痹感轻噬着我的后脑勺。但玲子大概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的平原。她一直以一种不可轻视的力量努力地使自己封闭着。她一直呆在自己的小小平原里,那里有她所需要的所有东西。那里也不会出现她所厌恶的东西。而我像是一直莽撞的蠢鹿,无意间闯进她的领地中。现在的境况,不是她的离去,而是我被驱逐。

我不再每天看云。只是在午后的清风中偶尔散散步,大学里或有情侣手拉手耳语着经过,我脑中便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我并不十分确信那便是玲子的脸。但又想不出何人会出于何种原因出现在我这个混沌的海马体之中。这些总是无从考证,而且我连玲子的脸大抵也是忘得七七八八了。

生命场中总有种种不可避免的苦恼,拉马克说。可我这个苦恼也许比大多数人来的更快更早。遇上一个无意间遇上的女孩,留恋一只急匆匆离去的蝴蝶。只是我依旧向着秋日里散发着微微热度的暖阳,寻求着时光长河中一些业已失却之物。无所谓结果,只是在对着向记忆涌来的一片模糊低吟之中,发现自己最初一直渴望铭记的一些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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