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
沙丘
【零】
顾公子说,撰文夸一个人是太过容易的事,只需在众多溢美之词中随意挑出几个过得去眼的,规规矩矩地置在白纸上,稍加点缀,便可令旁人舒心。
这话我是听不大懂的,只隐隐明白,那话里的旁人,似是指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待顾公子极好,金银珠宝是按箱赏赐的,从前我只在冉娘房里见过这么多钱。我不明白为何寥寥数字这么值钱,常来取字的丫鬟小荷说,这是公主殿下惜才。
我问顾公子,“才”是什么?
顾公子摸摸我的头,问,云袖,你想变得有“才”么?
我想了想,“才”能带来很多很多的钱……我扬起头,称是。
【壹】
小荷许久没有来过,求顾公子一幅字的人却没有停过。
那些人虽不及公主殿下大方,给的东西也并不差,一幅字所得,阿姐估计半月有余才能攒够。
顾公子开始教我读书写字。我虽已有十二之龄,却认不得半个字。顾公子用笔在一张纸上划了那么几下,叫我临摹,纸上是我的名字――云袖。
阿姐呢?
顾公子蹙眉,不解地看着我。
阿姐的名字呢?
顾公子了然,又在那纸上多划了几笔,随即扔下笔走了出去。
顾公子对我的字很不满意。即使拿着我写的字的他面上笑着,我也是能感觉到的。我有些灰心,昨日分明写了一整天的字,可还是歪歪扭扭,及不上顾公子半分。我不大敢盯着顾公子看,低下头,默默拿起笔,在白纸上画画。
以往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悄悄地,在擦桌子的间隙蘸着水在小桌上,或是打水的时候捡着小石头在地上,勾出阿姐的模样。
阿姐是整个院里最美的女子,也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我胡乱地画了几笔,五年未见的阿姐迅速在眼前清晰起来。毛笔的精致,断然是那污浊的水和粗糙的石子如何也比不上的,我迫切地添上一笔又一笔,直至阿姐的容貌在纸上逐渐成形,仿佛这样,就能再见阿姐一面。
你不会写字,绘画天赋却是极好。
顾公子将我写的字放回桌上,我赶紧将它揉作一团,仿佛受到了什么屈辱一般。他说我有绘画天赋的话,也没能将这般情绪消抹掉半分。
这纸不能扔,得一直留着。你才练上一天,能写成这样也不错了。
比起你,差太多了。
顾公子笑了。
你可知我今日能写成这个样子,练了多久?
五年?
五年于我,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阿姐不在的这五年里,我跟着顾公子一路走到京城,慢慢悠悠就是三年时光,顾公子卖字所得,足以维持我们的生活。来到京城后,托了公主殿下的福,日子过得更是滋润,顾公子购置了一方庭院,多余的钱,他买了些衣裳和食物,分发给城西的乞丐。
顾公子说,他练了二十余年。
二十余年?顾公子如今也是天天都在练字么?那,每日卯时,他都不许我前去叨扰,就有道理可循了。
你的画若是想炉火纯青,至少也要练上十年。
那我的字呢?
五年足矣。
奇怪,他方才不是还说,五年不够么?
【貳】
小荷再次出现的时候,院子里的落叶已经翻新了好几趟。
几年不见,小荷长高了一些。我长得比小荷快些,从前我只能到她的肩头,现在已经比她高出些许。
和顾公子打好招呼后,我和小荷去了后院。
我平日不喜出街,也不喜欢和街坊家的孩子们玩,小荷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同龄人,顾公子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非同龄人。小荷在公主府估计也是没什么玩伴的,因此,我和小荷二人还算得上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即使交情不算深。两年未见,还是有些话想对对方说。
原来这两年,公主没来要过字,是因为她出阁了,驸马是刚立下赫赫战功的付将军。驸马待公主极好。他平定了边境的叛乱,正是天下太平,没什么要紧事务,便日日与公主在府中缠绵。公主乐在其中,自然把顾公子忘得一干二净。
而今公主有些倦了,想休了驸马另择夫婿。这本是件荒唐事,皇上却允准了。驸马自然不肯,堂堂大将军怎能受此辱?然当下无战事,他的身份无足轻重,也只得忍着这份屈辱。
现今,公主又惦起顾公子了。
原来世间不止负心汉,负心的女子也是有的。我叹道。
小荷赶紧令我噤声。
我了然。当今皇上膝下皇子众多,公主却没几个。即便降生了,也很难平安长大。成年的公主只有一个,又是皇上已故发妻萧皇后所生。皇上对她百般宠爱,千般娇纵,就连后宫最得宠的妃子,也不敢轻易得罪。只要公主殿下欢欣,休夫这样的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何况,比起李秀才,公主已经长情了许多。
什么李秀才?小荷疑惑地看着我。
我完全想不起来方才无意中说了什么。时隔多年,许秀才的事迹倒还是记得十分清楚的。顾公子叮嘱过,从前的那些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虽不像他教我读书写字一般叮嘱多次,但仅那一次,他那番直教人害怕的神情却是我终生也忘不了的。
我随意搪塞了过去,小荷向来是个心明的姑娘,也没有追问。
待小荷取字出门后,顾公子注视着我。我不大明白他的用意,就在门口站着。
云袖,你想住进公主府么?
我大吃一惊,我的顾公子日后可是驸马爷了?
顾公子对我的想法了如指掌,见我此状笑道,你瞧我,可有半分驸马爷的样子?
公主喜欢,就是驸马爷的样子。这话我几乎脱口而出,恰似赌气一般。
顾公子是真的很爱笑。
那笑也是真的能让我迷了心窍。
【叁】
我入住公主府已三月有余。
公主没有让顾公子做驸马爷,而是将顾公子安顿在公主府的一间偏僻的小院里,对外只道是她的门客。她自然是不欢迎我的,我也是不愿住进来的。我不知顾公子施了什么法子说服了公主,也忘了他施了什么法子说服了我。
小荷照例每日来取顾公子的字,公主从未出现在这小院中。我渐渐心安,也许公主只是喜欢顾公子的字,她对顾公子本人从来就没有生过别的念想。
与此同时,我开始有生意了。
起初,顾公子让我在他写好的字上画上一些小东西作为点缀,没想到效果还不错,招揽来了更多生意。
到现在,已经有人单独请我作画了,如果还要请顾公子题字,价格自然更高。顾公子说过,我的画要想练好,至少需要十年,这话我深信不疑,现今我的画再如何精妙,也只是半吊子。半吊子已经可以换钱了,若是某一日能补上另外那半吊子,岂不是会有更多的钱?
若是我能早些学会作画,阿姐当日也不必承受那番苦楚。
这天,小荷如往常一般来到小院,顾公子把已准备好的字交给她时,她有些为难地,怯怯地说,公主特地吩咐,要我在这字上作画。
我照做了。
从那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画一开始只是作为点缀,渐渐地有了与字分庭抗礼的趋势。公主的赏赐也多了许多,有许多奇珍异宝都是赏给我的。
直到有一日,公主命我单独作画,不许顾公子题字。
我心里隔应得慌,提起笔的手不住地颤抖,不知为何就是碰不上桌上平铺的白纸,又想不明白是为何。无奈之下,我只得提议小荷今日先回去,明日再来取画。
小荷面上很是为难,公主是出了名的蛮横性子,这事办不成,小荷必定要挨罚。顾公子道,他可以先仿照我的画风作一幅画,让小荷带回去。小荷稍一思忖,同意了。
小荷走后,我也想转身走掉。顾公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告知我一个噩耗。
云袖,我要离开了。
【肆】
五岁时,我和阿姐被父亲卖到了锦云阁。
木板车在山间坎坷的小路上一路颠簸,阿姐一路都在哭,我时不时伸出手替她擦眼泪,安慰她说,爹爹说了,我们走了,弟弟就能活。
锦云阁这名字十分好听,阁里的姐姐们也都生得美,一个个都似春日山中绿丛间的野花一般夺目。我和阿姐住在两间相邻的屋子里,对面就是冉娘的屋子。
冉娘是这锦云阁的主人,她年纪已不小,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脸上的妆容甚是精致,点缀的首饰总是恰到好处,衣服都是用上好的衣料制成,她往门口那一站,娇柔不失媚态地吆喝上几声,一颦一笑皆是迷人,直教街边的男人走不动步,女人纷纷投来毒辣的眼光,朝她狠狠剜上几眼。
这种时候,我总是一面擦桌一面偷瞄冉娘。我偷偷进去过冉娘的屋子,她的梳妆台上有许多各式各样的首饰。我轻轻拿起一个手镯,小心翼翼地戴在因终日浸在冷水里而浮肿的手上,不似冉娘一般美丽,却是奇丑无比。
锦云阁的生意十分红火,新客熟客络绎不绝。
一日,我本想上楼去找冉娘,冉娘的屋子却锁着,人不知去哪里了。正准备下楼接着干活时,阿姐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把我拉进她的房间。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生平第一次见到顾公子。
你找冉娘做什么?阿姐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我想接客。
阿姐似是气不过,扬起手来要打我。我看见她手上的翡翠手环,眼泪刷得掉了出来。阿姐察觉了我的异样,迅速收住了手,蹲下给我擦眼泪。
想要手环,阿姐给你买就是了,不能接客,听话,你不能接客。
我摇头。
不,不是这样。前些日子,李秀才,骗你,骗你的钱……
我一时哽咽,话也说不清楚。阿姐听懂了,眼泪夺眶而出。她停下正在替我擦泪的手,用力地抱紧了我,死死地箍住我的骨头,真疼啊。
【伍】
李秀才是阿姐的第一个客人,锦云阁的姐姐们都认得他。听说他屡试不中,文采尔尔,平日靠写几首小诗挣几个钱过日子。
他也算是锦云阁的常客,只不过常常赊酒钱,冉娘对他向来是爱搭不理的,他进门后自己找个位置坐下,自斟自饮,从不让人伺候。等时候差不多,偶尔他会从长衫里排出一排铜钱来,更多时候是直接走掉,等到下次来的时候再把钱补上。
冉娘为何不直接赶走他呢?我拎着水桶经过他身边时,偶尔如是想。
那日,李秀才不知从哪弄来了钱,很多很多钱。冉娘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笑脸盈盈地招呼他坐下,让阿姐从另一桌客人那抽身过来给他斟酒。
不知李秀才跟冉娘说了些什么,冉娘用手帕掩面笑着,领着李秀才和阿姐上楼进了阿姐的房间。
从那天起,阿姐开始有了自己的首饰。
冉娘给阿姐起了个新名字,云裳。她顺道给我起了个新名字,云袖。
锦云阁里其他的姐姐们,对阿姐的态度莫名变得恭敬了许多,连带着我也沾了些光。她们还是照常使唤我,只是语气变得温柔了许多。
原来李秀才那天回去后写了一首诗,很快就在城里传诵开来。我至今不知道那首诗的内容是什么,只知道那是写阿姐的。
阿姐本就生得美,这样一番折腾,连当地新上任的官员都想来一睹阿姐的芳容。
阿姐成了锦云阁的新招牌,锦云阁的生意越发红火,我这才想明白,冉娘为何不赶走李秀才。
阿姐的漂亮首饰越来越多,堆满了一整个大箱子。与此同时,她能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她怕我与她疏远,有空闲的时候总会来找我。
她和我聊天时,总会有意无意地谈及李秀才。
她是喜欢李秀才的,她相信李秀才也是喜欢她的。
看着她烂漫的笑容,我想说,我也相信。
她告诉我,李秀才要为她赎身。
她自然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离开这里。李秀才那时候有些为难,他说他的钱只够给阿姐一个人赎身。阿姐把她攒下的所有首饰和钱都交给了李秀才,前一天还装不下那些东西的那只箱子顿时空空如也。
李秀才答应阿姐,三日后,他会回来。
约定的时间,李秀才没有出现,阿姐把自己关在房里。
我想上楼去看看阿姐的境况,又不敢怠慢手上的活,提着桶去后院打水。
打好水回去时,阿姐已经开始接待客人。她哭过了,双目含泪,楚楚可怜。
我照常擦着桌椅,听见有人在问我的名字。
这位客人的身份似乎很尊贵,除了阿姐,还有冉娘亲自接待。
冉娘笑答,这丫头啊,名叫云袖,快过来让爷看看。
我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阿姐已经挡在了那位贵客身前。
一个干粗活的小丫头有什么好看的?今日,就让云裳伺候爷吧。
那位贵客揽住阿姐的腰进了房。他离开后,阿姐的手上多了那只翡翠玉镯。
那位贵客令我发现,也许我也是可以接客的,也许我和阿姐两个人一起接客,钱就会来得更快,她也不必那么辛苦。
我这才萌生出去找冉娘的想法。
【陆】
阿姐擦干我的眼泪,我不敢再耽搁,下楼去接着干我的活。
阿姐把门关紧,转过身来,顾公子正含笑看着她。她二话不说开始解衣服,顾公子不动声色,由她动作。
直至阿姐的上身完全袒露在顾公子眼前,他才看清楚,她的身上长满了红斑,其中还夹杂着血红的鞭痕。
不消她再多说什么,顾公子已经完全明白。这都是拜那位贵客所赐。他不仅用鞭子抽打她,还把自己的病传染给了她。
你想让我带她走,你凭什么认定我会答应你?
阿姐穿好衣服,深吸一口气。
我的时间不多了,眼下只有那个人能给我足够多的钱。现在我还能护着云袖,等我死了……
我带她走了,你要怎么办?
你这话的意思是答应了,可就不准反悔了。她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了他。后天,后天你记得来。
顾公子接我离开锦云阁那天,阿姐早早地被那位贵客接走了。
楼里的姐姐们羡慕得不得了,遥望着那富丽堂皇的马车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愿移开眼。她们个个都说阿姐修了八辈子的福。
顾公子把钱往冉娘面前一放,一把横抱住我上了马车。
在马车里,我问他,阿姐去哪里了。姐姐们都说她去享福了,可是真的?顾公子没有回答我。他以为七岁的我是不会懂的。既然如此,我也就遂他的意,装作不懂。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阿姐是去过好日子了。
那个人,那个人会对她好的。
【柒】
顾公子走了,我不再作画。小荷来取画的时候,我给了她一张白纸。
小荷问我这是何意。
我的画,只能配顾公子的字。没有他的字,我画不出来。
这不是托辞,是真话。是顾公子教会了我读书写字,也是他教会我正确地构图作画,我的画向来是给顾公子的字作点缀用的,即便是单独作画,那也是从顾公子的字上找来的灵感。
现今顾公子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他说他要离开我,那就是永远地离开了我。
他答应阿姐的事情,早就做完了。只因那一点情分,这些年他才一直把我留在身边。现今,公主会庇护我,会为我择一如意郎君――他是这样告诉我的。他自以为这时候离去,于我,于他,都是最好的结局。我再怎么哭,再怎么求他也无济于事。
小荷见我此状,也无可奈何,低声重复着,这可怎么办,公主殿下定会大怒……
小荷,你放我走吧。
啊?小荷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这时候提出这样的请求,无疑会使小荷置身于更危险的境地。
我是把小荷当姐妹看的,她也是。
我也不知怎的,竟会向她提出这样无礼的请求。也许是因这公主府,我真的不愿再多待一刻,不论公主如何向顾公子许诺会对我好,不论离开公主府的我会过上什么样的未知的生活。
不论情分有多深,她也是不愿用自己的安危为我作赌的吧?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阿姐,顾公子不是,公主不是,小荷也不是。
【捌】
我来到兰音寺的时候,门口堆满了金黄的银杏叶。夕阳的余晖落在方丈的身上,如神灵一般不可侵犯。
那天公主来了。我虽在公主府住了很久,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公主本人。
她的样貌我完全记不得,连好不好看也没个印象。只记得,她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你不喜欢公主府?也对,谁会喜欢这个鬼地方呢?你走吧,放心,我不会处罚小荷。
我得到了自由,甚至连谢恩都全然忘记,只顾拔腿往外跑。
方丈给我起的法号,叫净尘。
那天起,我就以净尘沙门尼的身份活着。
这世上,再无云袖。
兰音寺的银杏叶每年都一个样。
皇帝的荒淫无道和公主的挥霍无度终于逼反了臣民。硝烟四起,一时兵荒马乱。不到二十年,天下已经换了新主人。
战火纷飞之时,寺里的生活还算安宁,也有不少人选择还俗前去参军,不知他们后来怎么样了,迄今还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战火平息后,寺里又起了一场大火。至今寺里还活着的前朝遗民,只剩我和方丈二人。
【玖】
“净尘师太的故事,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眼前的这个人,是当今天下的主人。他的父亲当年深夜逼宫,迫使前朝皇帝退位。他当时在宫门口处接应,顺道砍下了公主和新任驸马的头颅。
这位皇帝没什么特殊爱好,就是喜欢听故事。许是平日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听得多了心里生厌,想听些不一样的。不知是谁告诉他,在城郊的兰音山上,有座兰音寺,寺里那位净尘师太能带给他一个不一样的故事。
“皇上只需当它是个故事。”
“能编出这样的故事,想必净尘师太皈依佛门前的生活,也必定不同于旁人吧。”
“我小时候确实被买到了妓院。没有对我那么好的阿姐,我接过客;也没有顾公子一路护着我,我自己想法子从妓院逃了出来。他们的人一直都在抓我,我晕倒在逃跑的路上,醒来时已经在兰音寺。这样的生活,也许确实如皇上所言,不同于旁人。”
皇帝长叹一声,许久后道:“宫中的日子,果然还是太好过了。”
皇帝喝了几口茶,离开了兰音寺。
方丈不知几时已经醒来,坐在了皇帝先前坐的地方,给自己添上一杯茶。
“出家人不打诳语。净尘,你此番,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我看着方丈,他脸上的沟壑因为笑而加深,一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深深地陷在错乱的沟壑里。
【拾】
如方丈所言,我对皇帝说了谎。
他很容易地识破了那个我为自己编织的,自欺欺人的,不真切的梦境。阿姐,顾公子,公主,小荷。他们凭什么对我好呢?
可是,身为九五至尊的他,也无法想象我真实的人生。
我并不是一个人被卖到妓院的。我确实有阿姐,她生得并不美。冉娘让她干杂活,却把我好好地养着。
她哄我,让我躺到床上,让不认识的男人压在我身上,真的很疼。冉娘知道后,朝她发了一通脾气。我以为冉娘不会让我再去做那样的事,可是自那天起,冉娘仿佛变了一个人。
那天起,阿姐也不知从哪得来很多钱。某一日,她突然失踪了,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楼里的姐姐们看向我的眼神夹杂着怜悯和不屑,说我摊上这么个阿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久,顾员外给了冉娘很多钱,带我离开了妓院。在马车上,他扒光了我。
顾员外是喜欢我的,尽管只是那短短的三年。我一天天地长大,他对我也一天天地冷淡下来。直至某一天,他再不来找我。
大夫人的丫鬟小莲突然出现,二话不说拿出一条鞭子狠命地抽打我。
我问她这是为何。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喊不出声音来。大夫人的声音响起,原来顾员外买下了一个新丫头,今年只有九岁,比我年轻了四岁。
大夫人命我立刻滚出顾家。
我伸出皮开肉绽的双手,用尽所有气力,支撑自己站了起来,走出顾家的大门。
一辆马车从眼前驶过,我认得,那是顾员外当年接我用的马车。
我无家可归,只知道不停地往前走,一旦倒下,可能就再没有机会站起来了。
不知走了多久,一个伟岸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我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仿佛这一世就在这一刻终结,最后一丝气力也消散了,终于倒了下去。
这才是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