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8
1978年,那年我十四岁,上初中二年级。
我的学校名字听着让人觉得土得掉渣,每次填表就不想写“白潭公社尹郭大队初中”这个经历,灰头土脸的,跟那些县xx中学相比较,显得丢人现眼。
我上的这所尹郭初中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大队支部书记看了电影《决裂》后,心情澎湃,难掩激动,在党员会上大腿一拍,霸气地说道:咱村也要办初中办高中办大学,从今以后,不让咱村的孩们跑到外面去!学校新建在哪里?他大手一指村西边的荒土岗,说就建在西岗顶上。于是我们四五十个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便向荒岗开战了,半天上学半天劳动,推土平地,搬砖拉沙,打水井修操场,经过二年多的苦干巧干,终于盖起了四所红砖瓦房,尹郭初中像摸像样地耸立在村西面高高的黄土高坡上!学校四面是果树园,坡下是原野,在这个桃花源一般的学校里,我们经历了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在操场上痛哭的死去活来,也经历了粉粹“四人帮”大事件,跟着社员上街放炮游行庆祝人民的胜利。
78年来了,突然听广播上说以后上学不兴群众推荐了,要恢复什么考试!说实在的,当时心里真是哇凉哇凉的,感到很悲哀。唉,从上学开始就怀一颗红心,学雷峰爱劳动,批白专道路,拜崇白卷英雄,要当革命小将。现在大队又分地又包干,学生又兴考试了,真是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样的变化,这不是明明又"复辟"了?
回想那时尹郭初中,老师都是四六式,没一个正而八经上过高中的人,老师教什么学生学什么全由农民代表说了算。在学校不是批林批孔,就是反击右倾翻案风,天天和工农相结合。上了七八年学,书上的东西学的不多,咋种庄稼可学的不少。英语二十六个字母背不全,坚信“不学ABC,照样能当接班人。”什么代数、几何、物理、化学,这些洋玩儿,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
77年父亲从扶沟县委干部被排斥到曹里高中当老师,身份的改变,命运的挫折,让他郁郁寡欢。他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上大学,现在却突然时兴考试了,他又找到了兴奋点,就把上大学愿望全寄托我的身上。他星期天回到家,从乱书包里找出学校课本,要看看我学的咋样。语文还差不多,数学还不懂啥叫正负数,化学是一塌糊涂,连水的分子式还不知道,气得他脖子上青筋都暴出来了,把我的书摔的蹦大高,熊我道:你上学学的啥,啊……简直是个大笨蛋!连学生混子也不是,滚蛋滚蛋!
这时我真切地觉得时代变了,再不读书可能真要完蛋了,我不得不收起野性子,捧起书本挑灯夜战,慢慢学会了X+Y方程式解法,还能歪歪扭扭写出千而八百字的小作文,不但知道了水的分子式,还学会了化学反应式,学习有了大的长进。
有一天早自习,教我们的几个老师突然走进教室,班主任(当了我四年的班主任,姓张,教语文,是我求学经历中四个恩师之一,六十多岁逝世。)站在讲台上讲:分分学生的命根,以后咱就讲分数,学习好的学生坐前边,学习不好统统坐后面。意思就是把他们认为是“好苗子”的学生分配到最好的座位上。老师的这个做法,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从小我们受教育都是公平公正,咋能这样歧视人!我心想将来再批孔老二臭老九,不把你们批死才怪哩。
我自认为我学习不咋着,听了这个决定,当然心里懊恼的很。也可能老师“吃错药”了,竟然把我放到教室最好的位置,还让我给全班“学霸”一个学桌。(这个学后来当上河南理大学的院长、教授)这样座位排定,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有几女生气的直流眼泪,还有两个学生赌气背住书包回家,再不上学了。我意外受到老师的这么高的礼遇,心想再不学习对不住老师的一片苦心啊!人有时候就是怕宠,我也就是从这时候起浪子回头,变为一个热血沸腾,为祖国崛起而发愤读起书好青年了。此时的学生就像上足发条的时钟,誓把被“四人帮”耽误了的时间夺回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每到夜上,我们在小小的煤油下灯挑灯夜战,灯火的辉煌照亮了整个岗顶,早晨朗朗的读书声在田野上飘荡。(这所中学三年后废弃了,每次回老家都岗上转转,学校不复存在,青春的记忆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中。)
转眼到了六月麦收的季节,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从金黄色的麦地走出来,离开了尹郭中学,迎着朝阳把我带到曹里高中,带到他的住室,手把手地教,一对一的讲,一个多月的时间强化训练,硬是用填鸭式一样的方法,把二三年的丢功课补了上来。
炎热的八月来临,扶沟县文革后第一次高中考试如期进行,我怀着忐忑不安心走进考场,语文考试的作文题至今还记得清楚:《考试前的一天》。
从考场下来,我觉得考上高中已不是悬念,让我没想到是作文40分,我考了39,因为一个错别字给扣了一分。
1978,对国家来讲是国运昌盛的新起点,而对我来讲是人生历程的转折点。国运连着每一个人命运,我庆幸赶上了一个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