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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话

2017-08-18  本文已影响51人  四大财子

村话


1

夜幕像一层黑纱布将大地整个蒙了起来,时钟每滴答一下,仿佛又加上一层。月亮和星星本来还有些光亮,但又怯懦地躲到云层之后去了。空气中是新烧纸地焦糊味,混杂着炮仗爆炸后留下的余烟。村子的正南方是一片水塘,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池塘的南岸孤单的垂着两棵老柳树,柳条触到水里,平日里这里是小孩子洗澡的绝佳位置,此刻空无一人。一阵风掠过,水面上传来柳叶沙沙的摩擦声,透过柳叶晃动的空隙,远远的可以看到新坟上堆着的几个花圈,在摇动,哗哗作响。池塘的北岸则是另一幅场景,几个上半身赤裸的庄稼汉蹲坐在废弃了的台球案子上高声的谈论着什么,两个妇女带着孩子,举着明晃晃的手电筒挨树摸知了。

李春端着个青边的搪瓷大碗,呼啦呼啦的吞着面条。好不容易换了口气:“这人啊,终究是挨不过命,天天和鬼魂打交道,最终还是被阎王爷带走啊”

“这老头去了挺可惜,平日里在田里干活,不管日头多大,不管刮风下雨,经常有男人推着自行车,后面跟着个病殃殃的女人过来问路,都是过来问怎么去王仙儿家的,后来有开着小轿车的,还有很多是外地来的,”国富深深的叹息一声,“要不是这个老头,谁会千里迢迢的来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骑自行车都是条件好了之后的事,在改革开放之前,用板车推着走几十里路来看病的人成群结队,有的排半个月都不一定轮上,想见王仙儿有时候比见县长都难。咱村那时候有个破庙,听我爹说就是我家房子的老宅基地。我爹小的时候那庙就破落了,从来没见过和尚,倒是给来看病的人住的满满的。住进来的人都是生了许久的病,在别的地方治不好了才来,因为都知道见他一面不容易,所以小灾小病的都不来。所以来的人都比较着急,有的妇女在地上痛的打滚,有的能昏死过去。但是只要能撑着一口气到王仙儿那里,就能给你救活,就是有这本事。”

“这个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二姨奶有次莫名其妙得了很严重的病,家里寿衣都准备好了。那时候交通也不方便,二姨奶嫁的也很远,不过正巧我爸去走亲戚,赶快给二姨奶接到王仙儿家,住了一段时间竟慢慢恢复过来了。我二姨奶一家都对王仙儿感恩戴德,每隔一段时间都跑上百里到王仙儿家,把他家能干的活干干,那时候家里都穷,庄稼人只能出出自己的苦力气”。

李春和国富一唱一和,说的热火朝天。

我在靠近池塘的角落里听着这些年长人的故事,好像是很远的传说,却又是很贴近的场景。我脑海中浮起王仙儿的印象来,我只在七年前他帮忙选爷爷的坟地时见过他,是个矮矮瘦瘦的老头,总是一身黑色的衣服,走起路双手背在后面,不同任何人讲话,也不喝谁家一口水。

我们远远的跟在他身后,在地里转了两圈后,他手一指便一声不吭的走掉了。爷爷就在他指的地方入土为安了,第二年爷爷坟上长了很多蒿子,再后来我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但对于他的记忆也仅此而已,只知道叫王仙儿,究竟是真名还是人们神话他,不得而知。

李春吃完面条,把碗往地上一放,又滔滔不绝起来“要不是有很多臭脾气,他家早就发财了。有神乎其神的医术,又懂得阴阳风水。这赚钱还不容易。那么多人来看病,他每天只看十个人,多一个都不行,哪怕就一口气了也不行,真是够倔啊。还讲究什么看阳不看阴,看女不看男,好家伙,男人的命都这么不值钱啊,生了病就的死?这王仙儿的牛脾气,火车都拉不回来。我家之前那个破庙据说可是抬出去过不少私人呢,任凭你出大把的钱也好,去下跪也好,人家看完第十个就把门锁了,凭空消失了一般,很多人求到我家来,可是我也没办法,我知道谁去都没辙。”

“这个事情你们还真都冤枉他了,其实他是有自己的苦衷的”许久未搭话的王军战接过了话茬。军战和王仙儿是同族的,虽道不清是什么关系,但平日里两家走的很近。军战游手好闲,毒瘾很大。有次实在是毒瘾犯了,竟然偷偷溜进王仙儿的屋里,拿走了基本古老的医书,他无法辨别价格,但文物贩子如获至宝似的给了他一大笔钱。王仙儿一怒之下将其送号子里蹲了好几个月。所以,他知道的内幕或许更多一些,此刻,他正装腔作势的摆起老资格。

“王仙儿无论是行医看病还是看阴阳风水,都是师承上古玄学。这都是通灵天地之术,但也得讲究一定的道。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在县里一个官老爷家做跑腿的,生活虽然艰苦,但能保证吃得饱饭。有次官老爷一家子要去城外山里道观祈福,王仙儿先去和道观里的道长通个信,把信交给童子后就在门口等着。门口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大铜鹤,王先儿靠着铜鹤休息,不一会竟然睡着了。送信的童子出来后,发现王仙儿和铜鹤都不见了。后来据道观里的人说,有人看到铜鹤扇着翅膀,背着个孩子向东飞去了。”

“后来呢”不等军战说完,人群里有人就迫不及待的发问。

“这事当时是县上的一个大新闻,因为有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不过等时间一长,谈的人少了,这事也就渐渐被人忘了。这事大概过去五年左右的时候吧,咱村有个村民早晨去田里锄地。在路上看到一个孩子躺在路边的草丛里,露水还很浓,那孩子浑身湿漉漉的,饿的脸色发白奄奄一息。离孩子不远的地方一只仙鹤也倒在地上,身上受了伤,看起来也像饿的不轻。村民将随身带着的干粮喂给那孩子和仙鹤吃,仙鹤好久才慢慢恢复体力,打开翅膀飞走了。那孩子没地方可去,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村民就把那孩子带回家了,那孩子带着一口箱子,谁也不知道里边装的什么东西。村民没有家室,一个人孤零零的过,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就干脆把这个孩子当义子养了”

“那孩子就是王仙儿?听来他来路不凡啊”

“对,就是他。村民本来是打算教他种地好好当个农民的,不过后来发现这孩子天资不凡,懂很多的医术,并且知道很多鬼神之事。起初大家说他胡言乱语,不过中间经历了几件事,都验证了他的过人之处。后来,村里人谁家有个头痛闹热的,就不去县里看了,让他配上一两副草药,很快就没事了。大家也渐渐的都信任了他。可是意想不到的事还是发生了,那年王仙儿已经成年了,医术也是越来越精湛。有天夜里,王仙儿的父亲生了病,王仙儿赶紧配了药,以为是个普通的小病,没想到他义父当天夜里就突然去世了。王仙儿痛不欲生,三年里没再碰过那些药,也再没给任何人看过病。尽管后来又开始行医,但也定下来三条规矩,就是你们说的看阳不看阴,看女不看男,多于十个的客户也不看。”

“但这事和他父亲也没什么关系啊。”李春诧异的说到,“他要是一辈子不当医生了还能理解”。

“当然有关系!大概是王仙儿后来继续研究他箱子里面的书,书上清清楚楚的写着这些告诫。而王仙儿因为学艺不精,误害了自己的义父。而那天是王仙儿有史以来最忙碌的一天,他义父是当天的第十一个病人,而开药时又是晚上。原来书本上都有交代的,按玄学的道理来讲,阳是万物之源,是人间一切的动力。只有在阳盛之时才能压制阴气,而行医本就是和阴间争夺生命体,是把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解救出来的行为。在阳气不足的时候,是无法找对药方的,更重要的是阴阳之间的均衡,每天十个就是能救人的极限,多一个都会破坏这种平衡。那本来不必死去的,也会在当天夜里丢掉性命”。

所有人都静静听着军战诉说,但听完都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王仙儿去世时已经一百多岁了,没有人能见证这一切,甚至比他晚一辈的人都不多了。那是个盛产神话的时代,但他身上经历了太多神乎其神的事,这是大家都承认并且经历过的。

“你怎么就知道这么多呢?我们可都一点没听说过这事,莫不是你胡编乱造的吧?哈哈”摸知了的妇女也加入了进来。

“瞎说,哪能编呢,千真万确的事。这事我当然不可能知道,都是我爷爷告诉我的。王仙儿和我爷爷关系不错,曾经救过他的命。那是1959年的时候,全中国大部分的地方都在闹饥荒,大队里县里每天都饿死不少人。实际上公社里是有粮食的,粮仓里的粮食堆的满满的。地里种的蔬菜绿油油的,村子前种着一园梨树,都挂着沉甸甸的果实,从下面走过去,都能碰到脑袋。但公社的卫星放的太大了,亩产上万斤,肥猪赛大象,再多的粮食也不够吹的。就算把所有的粮食都交上也不够,村里饿殍遍野,家家户户都有饿死的人。青春,树皮能吃的东西都吃了。那时候人都有很强的信念和理想,认为公家的就是公家的,果子挂满树也没人摘,翻过沟就是菜园,但没一个人去做这些事。眼里望着一堆吃的被活活饿死。”

“那是,那是个很单纯的年代,睡觉都不用锁门,谁家有困难了恨不得一个村的人都来帮忙”人群种有人应和道。

“王仙儿自然好不到哪去,大家饭都吃不起,得了病都等死,反正都要饿死的。王仙儿纵然是懂医术懂风水,但也挨不住饥肠辘辘。家里再也找不出一点吃的来,就找出一片凉席,放到堂屋里,躺到上面等着被饿死。我爷爷那时在公社里当厨师,自然公社里是不必挨饿的,依然大白面馒头加玉米糁稀饭。爷爷眼见王仙儿不行了,就要被饿死,心里也是干着急。但是公家的东西绝对不能往家里带,这是原则问题,只能想其他的办法。有次公社蒸馒头,爷爷和完面没有洗手,等回来时就用这洗手水给王仙儿烧开了喝下,就这样慢慢的把他救活了。所以他对我爷爷感恩戴德。很多话也愿意对我爷爷说,不过再三叮嘱不可泄露。这事只我家人知道,要不是王仙儿今天入土为安了,这些我都不能给你们说,会遭到上天惩罚的。”

2

夜色渐渐深了下来,几个孩子的睡意涌了上来,开始闹着要回家。妇女们本来还想继续参与这话题之中,但也只好骂骂咧咧的回家去了。

风潇潇的从树梢吹过,月光渐渐明亮起来,那座孤坟安静的趴在那里。由于去世时年岁很高,民间都有喜丧的说法,所以王仙儿的离去并没有带来多少悲伤,只是或许他想不到,活着的人们会如此津津乐道于他的故事。

现在,聊天的主题转到了他和那些鬼神之间的过往。

金山是我们村另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泼皮程度不在军战之下,甚至派出所都到他家抓了几次人。但这也只是曾经了,后来金山就莫名其妙的换了一个人似的,变成了一个踏实本分的人。现在,他讲起了前妻的故事。

“十二年前,我第二次结婚。结婚还不到一个月,翠兰天天晚上两三点就醒来,说是闻到了浓烈的农药味。也做同样的噩梦,梦里一个散发的女人捧着一瓶农药向她一步步走来。走一步,还说一句‘喝吧,喝吧,喝完就解脱了’任凭翠兰怎么挣扎也没法后退一步,当散发女人终于卡到她脖子往嘴里灌农药时,翠兰就尖叫着吓醒了。”说到这里,金山拿出火机点了一支烟,火星在夜里一明一灭,“她醒了之后就使劲的摇我,但那时候我天不怕地不怕,又睡得迷迷糊糊,就懒得理她。就说没闻到,每次说完就蒙头大睡。后来有次出去喝酒,到了后半夜才回来,推开房间门,一股刺鼻的药味在房里很浓,借着月光可以看到翠兰躺在床上一动未动。我就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死去,都他妈的死去,她喝农药自杀,你也喝,都去死。我踉踉跄跄的摸到窗前,去摸她还有温度,再摸她的脸,满是泪水。她没有死也没有喝农药,但房间里分明是有很浓的药味。我把灯打开,四周什么也没有,药味也飘散的不留痕迹。我蓦地惊出一身冷汗,再也没有一丝醉意。我知道,是前妻来了”。

虽然我在这群人中属于年龄较小地,但由于事情发生地不是很久,我还是有印象的。那是个炎热的夏天,直到中午时分了,我和同村的几个小孩才洗野澡回来。还没进到村子里,就发现气氛不太对,似乎空气中弥漫着震惊和愤怒的气息。听大人说有人喝农药自杀了,在被送往医院的时候还在吐着白沫子,一边喊着金山的名字,凄惨异常。

李春把一只拖鞋垫在屁股下面,靠着大树愤愤不平的说:“你那时候也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地不种孩子不管,在外面吃喝嫖赌算了,人家不管你。可你别一喝酒就打人啊,还干点违法乱纪的事。人家不顾父母的反对,嫁给你的时候才十九岁,给你生了个儿子。浑身上下人家是没啥毛病可挑的。年轻时大家都有点脾气,但你那就属于虐待了,哪有人抓住自己媳妇往死里打的”。

“你一打媳妇全村的狗都不得安宁,十里八村的哪个不知道你的恶名。后来人家娘家人过来打你,看热闹的人黑压压的,没一个人上去劝的,都想着让你好好长长记性。不少小孩都在后面拍手鼓掌。”

“作为邻居我们都看不下去,干嘛天天打人家啊。”

人群里一片附议声。

“是是,这事我承认是我混蛋。娶第二个老婆时还是那副嘴脸动,不动就打她。现在想想也不明白,翠兰当初怎么就愿意嫁给我了。真是坏事做尽,还有傻福啊”金山一边说,一边懊恼。

“听说王仙儿后来去了你家?”国富没等他懊恼完就开口问道。

“是去了,再不去事就大了。那天以后,我就没再睡安稳过,农药味是越来越浓了,翠兰被吓的魂不守舍,精神都不正常了。白天还好些,晚上自己都不敢呆到房间里。我整天不着家,其实也是不想回去。一回去,翠兰就死死的拽住我,再也不让我走。自己的家又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怕倒是没觉得。只是自己做了那么多坏事,并不是自己不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毕竟阴阳相隔,她要是真向你索命,那也是没办法的。本来王仙儿不愿意来的,大概也是知道的名声不好。但翠兰怀着孕,一趟趟的往他家里跑,最终王仙儿给了翠兰一瓶水,让我们去寻些松针叶。晚上睡觉前翠兰沾了后洒在房间的地上,床上。当天晚上睡得很踏实,夜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当年你家的事可没少折腾呢,”国富说,“后面应该还有什么发生吧?”

“哪那么容易就能过去呢,农药味是消停了几天,不过后来又托梦了,而且越来越严重。捧着药瓶的散发女子哭着骂我,说我请阴阳先生来对付她,让她有家不能回。喂翠兰喝农药时也是变本加厉。有时我也做奇怪的梦,梦见她坐在自己的坟头上,背对着我,发出声音很小的哭泣声。我站在离她十来米的地方,天色很阴,她的背影全是黑色,我叫她名字,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不回头,也不作声。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怕我,我骂他打她,从来不敢还手,哪怕是骂我两句也不敢。她很少去邻居家串门,内心一定憋了不少委屈。要不然也不会在儿子都十来岁了还去自杀。现在成了鬼,还是怕我,自己孤零零的哭,连头也不回。但当时翠兰怀着孕,再这么下去孩子肯定保不住了。我又去找了王仙儿,但这次他没再给我什么器物法水。只是递给我一张纸条,我回家打开一看,写着四个字——孽债要偿。”

“后来的事我们知道,你一个人背着被子,推着平板车到她坟地里住下了。当时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都在私下议论:金山这小子是不是给小鬼勾到坟地里去了?还是精神错乱了?什么样的猜测都有”李春又参合进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王仙儿那回到家,看着翠兰突起的肚子,我突然间就认识到自己太他妈不是人了。一个老婆被我逼死,留下个儿子没人管,犯了事现在还在劳教。这马上一个儿子又要生下来,她娘还处在生死不明的状态中。傍晚时,我吃过晚饭就穿上了素衣,换了纸钱还有纸糊的车子房子,拉着板车到了坟地里。自从她埋在这,我都没去过一次,荒草已经讲整个坟盖住,萤火虫在草丛中飞来飞去,很是凄凉。哎,她喝药那天我还在外面打牌,后来咱村里李全斌找到我时,我还不相信,她那么胆小怎么敢去死呢。后来看到我回来时,她是后悔了的,拉着我的手不丢,眼里一直流着泪。可是大口大口的白沫子流了出来,拉了半个小时才到镇上的医院,终究还是救不过来了。我把板车支好后就蹲在地上,把她平时没吃过的好东西都摆上,烧了很多纸钱给她。一边烧一边说着话,就像她就坐在我对面一样。说说她死后发生的事,说说我们的儿子,说着说着我竟然嚎啕大哭起来,感觉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但那个人就是我。当我昏昏欲睡时,那个黑色的背影再次出现,远远的背对着我,我慢慢的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地肩膀,哭泣地声音慢慢停止了。第二天翠兰过来叫我,我说想再呆一段时间,她就把饭放下,没说什么地走了。第二天的晚上,王仙儿背着手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黄纸,在火堆前烧掉了。那天夜里我再没梦到那个背影,只是自己咕嘟咕嘟地喝着农药,又苦又涩,我难受极了,第一次体会到害怕的滋味。然而第二天醒来时,我还活着。我回了家,此后,家里再也没有发生过奇异的事情”。

金山讲完这些,人群里不禁发出一阵叹息声。九点钟还是月亮最明亮的时候,上学的小孩都进入了梦乡,月光洒在池塘的水面上波光粼粼。这时,王仙儿的大孙子王庆送完了前来吊唁的亲友,也缓缓来到了人群中。

“节哀顺变啊,家里人也别太难过了”

“是啊,老先生也算是高寿了,十里八村的还没有超过一百岁的呢”

“今年106岁了,前几天才过完生日”王庆应道,“家里人也都想得开,毕竟老了之后也没受什么罪,没得什么大病,生日那天还吃了几块蛋糕,不声不响的走了也算是寿终正寝。爷爷把脉的能力很强,手搭在你的手腕上,一刻钟的时间就能知道你还有多少号脉,一折算就知道阳寿还有多久了。他自然也是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生日那天的晚上,爷爷把我叫过去,给了我一个小盒子,里面装了九根银针。”

“九根?不是有十一根吗?”军战质问道,“我还见过一次呢,我上学那时天天抄近道走老龙潭过,一块上学的有不少同学。那时候要走四里路去上学,早晚自习都是摸黑走路,为了抄近道我们人多的时候就走老龙潭,但有时候腿上还是被鬼魂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的直接就是五个手指印。要是不理他半年都下不去,不过要是找你爷爷就快多了。他会拿出一个小盒子,取一根银针出来,在乌紫的肉上刺下去。我感觉不到一点点疼痛,你爷爷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东西,要不了一个时辰乌紫的地方就消失了,我扎过很多次了,里面是有十一根我清楚记得。”

“是有十一根没错,小时候我也用这些银针扎过腿。不过后来发生了不少的事,损掉了两根,就只剩下九根了。其中有一根还是和你说的那个老龙潭有关。”

老龙潭直到今天还存在,在我上学的时候也是可以路过那里的。但是由于这里传出来的鬼神故事过于多且诡异,我们都不敢从这里过。老龙潭是南沙河弯处冲刷形成的一个圆形大水潭,足足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南沙河则连接着我们附近几个村子,是一条大河的支流。河水流入老龙潭之后就会转一个大大的圈才能慢慢流出,因此老龙潭的水下暗流涌动,都是漩涡,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在这里轻易下水,至于老龙潭有多深也是没人知道的。

王庆把被汗水浸透的上衣脱下来,随手搭在一根晾衣绳上。

“那是1975年的事了,那几年是个动荡的年份,唐山大地震,国家领导人去世,接二连三的都是不幸的事情。75年那年,我们这里下了很大很大的雨,在座的很多人都经历过的。”

“是啊,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雨,我们是内陆平原地区,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雨水,一直下个不停。乌云压的很低,好像用手都能摸得着,白天不点灯屋里就什么都看不见。闪电和雷声一个比一个烈,吓得小孩子哭闹个不停。拿个大的洗澡盆子,伸出去再拉回来,就能接满满的一盆水,天像吓漏了一样。”军战一边回忆一边说着。

“那时候是有这么一个说法的,”李春接过来借着说,“是东海的龙王在天上巡游,不知道什么原因就从天上跌落下来了,正好落在我们这个地区。我们这里是平原地区,很少有成片的河流。这龙王落在我们这里就没法通过水路回去了。龙宫的人见不到龙王回来就派人到处寻找,发现原来是坠入我们这里了。于是赶快搬来布雨的法器,把东海的水都降到我们这里来了。大雨整个下了近一个月才停,最后老龙王有没有走就没人议论了,大家都连自己的灾难都没法收拾。”

“不管是什么原因吧,但大雨下到一个星期都没有停止的迹象时,大家都感觉到了恐惧。河里的水早已经满了,站在房子的高出往下看,已经分不清楚哪里是河流哪里是路哪里是庄稼了。屋里的水都有膝盖这么深。我们村子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没有哪个地方会高点。所以我们就只能固守家园。河南岸的吴庄是个典型的孤岛地形,四周低中间高,北面还靠着南沙河,一个村子的人都缩在一个小地方。那时候大集体,上地用的肥料还都是自然肥。平日里都攒着,各家把粪都往集体的大粪堆上挑,日积月累的,公家的大粪堆差不多成了村里最高的地方。而现在这个大粪堆俨然成了吴庄人救命的地方,全村人都挤在这个粪堆上,深的地方房子都被淹的露出来个屋顶。我们村稍微好点,因为离南沙河远一些,中间有高高的干渠隔着,那时候干渠是为了引流水库下来的水,所以干渠修的都很高。从南沙河涌出来的水在干渠那被截住了。后来又连着下了几天,干渠南岸的小李庄淹的越来越深了,想挖开干渠泄洪,我们当然不愿意。就派人拿着铁锹,日夜轮流巡逻。后来因为这事引起了冲突,还差点出了人命呢。就在我们还在为挖干渠的事争论的时候,河水突然疯涨起来,从南沙河的上游不知道来了多少水,铺天盖地的朝下游卷过来。吴庄的境况最危险,大粪堆被团团围住,水面和粪堆差不多是齐平的,水在人们的脚下匆匆流过,粪堆有随时被冲垮的危险,那样的话能生存的几率就很小了。小李庄的人开始丢弃他们的财物牲口和房子,往我们这边跑过来。最后大家都站在大队小学的砖瓦房顶上才算保住了性命。洪水咆哮了半天后退却了,雨下的也渐渐没有之前那么大了。等水退了之后,露出房屋和地面,牲口被淹死的不计其数,粮食被冲的七零八落。家家户户等于说是全部归为零起步了。”

“哎,浩劫啊!”许久未搭话的金山深深叹息一声,“南沙河里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啊,满满的一河啊,都是上游冲过来的东西,能想得到的东西都有。能吃的东西也不多,大部分人都是去捞西瓜。但是河里漂的更多的是尸体,听说上游的雨下的更大,受灾情况也比我们这里严重得多,自然淹死得人就更多。突然来得那波洪水,是河流上游得两座水库相继溃坝造成的,水库的蓄水量过大,超过了境界水位很多。但由于通讯技术的落后,库区工作站没能把情况汇报给上级,本来是可以人为炸掉大坝的,但最后变成大坝自然溃坝,这造成的影响就要大的多了。后来,有统计数据显示,那次水灾导致十几万人死亡,河里的尸体也没人收,有的直接一家都遇难了,有的是整个村子都没人幸免。尸体顺着河流往下游漂去,到了老龙潭那里就打了个弯很少能转出去了,偌大一个老龙潭满满的都是尸体,那景象真是惨不忍睹啊。县里派人来清理过一回,把尸体打捞出来就近安葬了。后来还有尸体漂进来,就再没人管这事情了。老龙潭那一带因此就成了孤魂野鬼的长居的地方,晚上的时候整个水面上都是跳动的鬼火,给水映的如白昼一般,从此,就很少有人敢去老龙潭了。”

年龄稍大一点的都经历过那次洪水,所以说到这些时,很多人都如身临其境。

“那时候还年轻,但是总是听起别人讲老龙潭的事。”国富说。“有次有个外地打鱼的渔民,傍晚时分来到南沙河,他是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和流传的故事的。只想趁着天黑人少,多撒几网。当渔民提着渔网在河堤北岸走时,发现对面也有一个人影,带着斗笠也像个渔民的样子,但距离太远了也看不清楚。渔民就隔着河打招呼,但那人没有理睬渔民。渔民撒几网之后没有一条鱼,但对面的那个人还在跟着他。渔民走他也走,渔民停下来撒网他也停下来。河面隐隐的泛着冷气,月光阴森。凭渔民的经验这么大一条河怎么可能没有鱼呢?对面的人跟着我但却听不到他任何动静,事情必然蹊跷。渔民终究是常跑江湖的,多少还是有点见识,这么僵持了一会,渔民突然对着河对岸喊:老乡,你在这打两网试试,我去找个平地拉个屎去。说完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往河岸上走。”

“哪能走得了呢?后来幸亏遇到我爷爷去洗澡”王庆说,“我爷爷看到渔民时,他正坐在一片沙子堆里,一只手抓一把沙子,拼命地往嘴里捂,一边捂一边还说,好吃,真好吃。我爷爷一脚把渔民踢翻在地,他反而像刚睡醒一样,陌生的打量着自己,嘴里吃进去的沙子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要是我爷爷再晚去几分钟,他就被沙子给噎死了。爷爷那时候经常去老龙潭洗澡,每次都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口袋里装着那十一根银针,其实,不用带银针去那些小鬼也不敢把他的怎么样。爷爷说那些鬼魂大多数都是很冤屈,在异国他乡又很孤独,又有很多还是小孩子。爷爷去洗澡时都是陪他们说说话,有时候也给他们带点吃的用的。但有一段时间爷爷连着好几天都没去老龙潭,我也没问他原因。那几天,正是小吴庄罗贤家十几岁的放牛娃被牛拖死的时候。”

“他把放牛绳系在腰上,牛一跑起来谁能拉的住啊,追又追不上。”金山说。

“是不应该系在腰上,但平时都这么做了也没发生过什么事,那天的人大家看都是个普通的意外事故,其实本身是很复杂的。牛在万灵之中是特别存在的,别看它平时慢腾腾的,但透过牛的眼睛可以看到三界之内的所有存在,在很多教派中牛都是神的化身,是不可以亵渎的。那天牛就是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突然发疯似的狂奔好几里路。牛如果看到邪恶的东西存在就会用角去抵它,这也是我爷爷好几天没去老龙潭的原因,几天后我爷爷用掉了那根银针。”

“你个家伙就别卖关子了,赶快说重点吧,”金山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那根银针被一个鬼魂吞下,结束了自己的魂魄,永世没法超生了,就是三十多年前被灭门的谢占魁家的二儿子。”

“啊?谢强盛,他和这放牛娃有啥关系?听老一辈的人说他死的时候还是抗日战争时期,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李春也迫不及待起来。

“这事要说还得从吴谢两家的恩恩怨怨说起。三十年前,他们两家的事可是闹得满城风雨惊心动魄啊。我爷爷那时候还很年轻呢,很多细节都记得特别清楚,说起他们两家的事也是只能叹息。谢占魁是吴庄的一个大户人家,有很多很多的地,仆人也有不少,在乡里都是很风光的人。但他的威风都是借了哥哥谢占彪的光,谢占彪带着一帮子人在西山占山为王,据说手下有三四百人,枪有上千条。而且为人处世十分有原则,所以在黑白两道都吃的很开,普通老百姓也并不反对他。有次咱村里有人去外地探亲,回来的路上被土匪给截住了,在山上扣了几天也吃了不少苦头,不知怎么的在一次聊天中偶然得知村民是谢占彪的老乡。土匪立马像换另一个人似的,好酒好肉招待不说,又派了个小喽啰帮村民挑行李,一直送到了村里。等村民到家时还发现行李里面多了不少好东西。谢占彪这个人虽然霸道但也是很讲究忠义之气的,有时候逢年过节了带手下回来,纪律是相当的严明,不做任何欺负乡亲们的事。”

“但是听说谢占魁人品不怎么样,老是欺负乡亲们,尤其是经常欺负吴家”李春对吴谢两家的事也是知道的。

“确切的说来是只欺负吴家,对相亲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无非是飞扬跋扈了一些。但对吴家却是横竖看不顺眼,欺负吴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也不知道这两家是什么时候开始结下的梁子。其实吴家也是个大户,从祖上开始就住在吴庄,有非常大的院子,还有上百亩的地,家里雇佣着不少佣人,枪也是有个二十来把。是这附近仅次于谢家的地主。但这些实力在谢占彪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在实力悬殊的对比之下,吴家只能选择委曲求全,但谢占魁欺负吴家是变本加厉。那时候村子里有一口大的青石岩井,一个村子的人都在这里挑水吃。但谢占魁偏偏把着井口不让吴家人挑。吴家人也不敢吭声,忍气吞声地在自己宅子里挖了一口新井,没过几天,谢占魁又派人往吴家的新井里拉屎,吴家的大公子要去给谢家拼命,但被自己人给拦住了,可是仇恨的种子是越长越大了。就这样过了几年,谢占魁的二儿子谢强盛到了娶媳生子的年龄,但看上的人却偏偏是吴家的小姐吴红霞。当时吴红霞才十五六岁,吴家人知道这事当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就借口说吴红霞年龄还小,以暂时不考虑结婚的事为说辞回了谢强盛。谢占魁本来就看不起吴家,更不会愿意让自家的儿子娶吴红霞。但是谢强盛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从来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小时候和其他孩子一起玩游戏,其他孩子腰里别着一把木头做的假枪,但谢强盛是把着一把真枪玩。有一次玩游戏输了好几次着了急,和别的小孩还没争论几句,就要拿枪打人家,幸亏那孩子跑的快。就这么一个从小飞扬跋扈惯了的孩子,长大自然好不到哪去。”

“那他知道了吴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岂能善罢甘休?”

“那哪会呢,听说吴家谢绝了这门亲事,谢强盛当时是又急又气。在一天夜里,趁着吴家大多数男人都去外地扫墓祭祖,谢强盛直接带了几个亲近的人去吴家大院里把吴红霞抢了过去。吴家只剩下一帮子老弱妇小,自然也不敢声张。当太阳生得很高之后,谢占魁才知道这事。当时是气得暴跳如雷,一是自己的儿子的确是太胡作非为了,二是在乡里相亲面上也不好看,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呢?谢家虽然是粗糙的尚武之人,但是却也讲江湖义气。虽然是不喜欢吴家,但这样去趁人之危的抢女儿也的确是愧对内心。”

“是啊,那时候民风还很淳朴,”李春说,“一个姑娘家被人抢了去,一辈子的清白算是毁掉了,想再嫁人算是不可能了,更重要的是这事对家人都是算很丢脸的事。”

“谢家自然知道这事做的不地道,谢占魁狠狠的骂了儿子,但也只能咬着牙准备婚礼了。一方面是愧对人家,一方面也是谢强盛非要娶人家不可。但是吴家的大老爷吴丘山对谢家的恨是在心里又多记了一笔。谢强盛和吴红霞成亲后却让所有人都意外了,谢强盛无论在外面多么霸道蛮横,多不讲道理。但只要回到家里和吴红霞在一起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慢声细语的,对吴红霞也是言听计从,身上的乖戾之气慢慢的也就散去了。吴红霞呢?起初当然是讨厌和记恨谢强盛的,但接触之后发现他虽然蛮横无理,但内心实际上是很善良的。他们两个人有时候也商量着怎么去化解吴谢两家的恩怨。可他们还来不及讲想法付诸行动的时候,一场灾难就降临了。日军侵略的铁蹄已经踏到了咱们这里,每天都有烧杀抢掠的事情发生。很多当地的村民都拿起能用的武器参加到了抗日的队伍里去了。谢占彪就是其中很著名的一只队伍,他们的故事后来都写到县志里了”。

我忽然想起小学时候去参观的烈士陵园,就在村子不远的天地里。每一个墓碑上都写着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但谢占彪是土匪出身,他们怕是不会有人给立碑的。

王庆略微顿了顿,又开始了他的回忆。

“有次,一只十来人的日军小分队在山里巡逻,正巧里谢占彪西山的营寨不远,他迅速派出了手下去伏击,结果把这十来人的日军全部消灭了。那时候日军的单兵作战能力很强,从中原一路南下,国民党是直接大溃退,没遇到什么对抗的日军就更肆无忌惮了。经常出现一个十几人的小分队举着太阳旗就把一个县城占领的情况。所以谢占彪歼灭十个日本兵在当时的确是很难得的,这让谢占彪获得了很高的声望。但是日本人的报复很快就来了,虽然苦苦坚持,但最后西山的营寨被一把火烧了,谢占彪也被挂在电线杆上示众了三天。当这一消息传到吴庄时,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中,但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也闻到了腥风血雨的味道。谢家失去了谢占彪这棵大树的庇护,这一家几十口老小就暴露在了吴家熠熠发光的仇恨之中。以吴红霞对她父亲的了解,报复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来的那么快,当天晚上吴丘山就动手了,外面是枪声大作,每一个人敢出门的。过了半个小时才恢复平静,那时候社会很动荡,政府都不存在了,就是开枪打一晚上也没人过来问问。第二天,谢家院子里尸横遍野。谢强盛被吴红霞锁在屋里,而吴红霞就守在门口,等吴家的人要找谢强盛时,吴红霞就以死相逼。最后整个谢家就留了谢强盛一个人,但是吴红霞知道父亲是个残忍又能忍耐的人,这些年在他心里郁结的仇恨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放过谢强盛的,而且斩草除根一向是他的风格。吴红霞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谢强盛,可还是在一个星期之后被父亲得手了。谢家至此被灭了族。”

“那他怎么三十多年之后他又出来了?再说这都和罗贤家的孩子有什么关系?”金山也问了起来。

“谢强盛被吴丘山一枪打死后,为了怕他阴怨太深来报复,同时也为了不让他再纠缠吴红霞。就把他埋到荒野里的一口枯井里,又请阴阳先生贴了符封印在了里面。这么多年以来谢强盛一直是不人不鬼的状态。我爷爷去老龙潭时天天和鬼魂接触,但并未注意到有谢强盛。因为那场大水造成的灾难实在是太大,有很多鬼魂都是飘来飘去的,我爷爷也没有介意这些。那天吴庄罗闲家的孩子突然死掉了,我爷爷料定是有蹊跷的,去罗贤家看到了那头牛,从牛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切。原来那天中午是有个鬼魂在牛的眼前一直挑逗牛,最终惹得牛发疯似的去撞他。结果才酿成了那孩子惨死的悲剧。”

金山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干嘛要害一个小孩子呢?和他无冤无仇的。”

“我爷爷知道这事后震怒不已。没想到谢强盛把三十多年来的仇恨一直记得,但这件事本身的事实又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这真的是善恶有报,阴差阳错啊。本来谢强盛是被封印在枯井里,陪伴他的只有不生不死的黑暗。那次洪水改变了这一切,枯井被水灌进来,由于下面都是泥土,井又离南沙河很近,很快井就垮掉了。谢强盛被一路冲到了老龙潭。这三十年来,他对世间发生的事一件都不清楚。本来以为妻子吴红霞会随着他一起离开尘世。结果却听到吴红霞改嫁的消息,还生了个儿子。谢强盛恼怒万分,自己一家人惨遭灭门,受尽折磨。最相信的妻子也抛弃了自己,吴家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所以,他就想找吴家的人报仇。可是,吴丘山一家人的后场也不好。”

“吴家破败是解放后的事情了吧,”李春接着说到。“人民解放军过来后,搞土地改革运动,那时候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斗地主。吴家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家财万贯,自然是少不了他的。吴丘山和他的两个儿子都被戴上了很高很长的帽子,用毛笔字写着恶霸地主吴丘山,双手捆在身后,压着游街。晚上又被迫做很重的劳动。本来吴丘山是不必被枪毙的,后来有人揭发了他灭谢家一族的事,而谢占彪怎么说也是抗日有功的。数罪并罚之下,就对吴丘山施行了枪决,他的两个儿子不堪忍受每天的折磨,也是选择了自杀。至此,吴家的家运就败落了,家里没了男丁,又过了几十年,吴丘山这一脉连女姓活着的都不多了。谢强盛想找吴家人报复,可是吴家什么都没留下。但这并不能填埋他的怨恨,吴红霞当时已经因病去世了,他就想起吴红霞和改嫁后和丈夫留下来的孩子,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仇恨能掩盖一切的理智和善良。吴红霞的孩子正是罗贤,但是罗贤正值壮年,阳气很盛,又经常抄诵《心经》,很难下手。于是谢强盛便把怒气转移到了罗贤的儿子身上。这就是那天中午发生悲剧的原因”。

对于这两家几十年来的恩怨情仇,在座的人都是感慨很多,这些事就真实的发生在我们身边。无论是英雄还是奸人,打败他们的都是坟上的一层荒草。

“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我爷爷听完谢强盛的话是大骂他糊涂。原来谢强盛死的时候吴红霞已经怀了身孕,只是吴红霞知道父亲不会放过谢强盛,要是知道怀了谢家的孩子,那孩子也是必死无疑。所以这事就瞒着谢强盛,吴红霞对谢强盛的感情很深,对两家打打杀杀也是很厌恶。只是为了保这个孩子,她必须活下来。她找了同村的罗永生把这些告诉了他,罗永生是个孤儿,家里穷的很,三十多岁了也没娶妻。但他是个仗义的人,谢占彪打日本鬼子牺牲了,谢家又遭灭族。这谢家唯一的后人他不能不管,他答应了和吴红霞结婚。后来孩子生下来取名罗贤,吴红霞和罗永生决定不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罗贤本人。因为他身上承载了太多东西,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必然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只要让罗贤过个正常人的生活就行了。后来吴家出了事后,吴红霞过了没几年也郁郁寡欢地病死了。罗永生就把罗贤带大,又给他娶了媳妇。那个放牛娃就是罗贤的儿子,也是谢强盛的孙子。”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惊异起来,原来太多的事大家一直蒙鼓里。也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这件事竟有这么的曲折离奇。还是有人忍不住问了那根银针的问题。

“谢强盛听完我爷爷的话懊恼不已,那个他因为报复而害掉的孩子竟然是自己的孙子,而自己也一直冤枉了吴红霞。他痛苦万分,悔恨自己内心怨念太深,因为想想报复别人最终却害了自己唯一的血脉亲人。他万念俱灰,又没法在九泉之下面见自己的孙子,不想再转世投胎,从我爷爷手里接过银针吞下去之后,便魂飞魄散了。”

王庆讲完这些许久都未再说话,众人也都是摇头叹气,感慨命运的离奇。这时候月亮完全的放出了它的明亮,杨树叶的斑驳的阴影在人脸上摇晃不已。远处不只谁家的狗汪汪吠了两声,整个村庄都是一片沉寂,唯有村头池塘边一群人还聚在这里。远处的那座孤坟愈发的孤独而离奇,人群里有人看看表已是凌晨时分了。

李春看了看身边的搪瓷大碗,剩下的几根面条早已经干在了碗上。他站起来伸伸懒腰,收拾收拾筷子,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准备回去。这时候,王庆突然大声地说了句:“就不想知道另外一根银针的下落吗?”但那语气分明是大声呵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李春呆呆的站住了,一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王庆,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这么大声说话,吓死个人啦。”

王庆一脸凝重,说话仍然是掷地有声“你先坐下来,现在还不能走,有个事还需要你配合。”

李春看王庆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好又重新坐了下来。但惊愕的神情写在大家的脸上,我的心情也骤然紧张起来,空气放佛都凝滞了。但王庆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惊地几乎尖叫起来。

“你们中间的某一个人被老尸附身了,但大家都不用紧张,我之前就熏了阴合香,现在他没法再从你们的身体里跑出来。那另外一根银针并没有损掉,但就是给今晚准备的。”

我听完不禁脊背发凉,我向人群望去:金山、李春、国富、军战、王庆、林国庆、彭参军还有两个我的玩伴李超凡和徐昌威。哪个能是被老尸附身的呢?

“啊?你胡说八道什么啊,别装神弄鬼的,这里的哪个人你不认得,再说大家都正常的很,老尸没事附我们的身干嘛?”金山对王庆的话显得不屑一顾。

“好啦,王庆,这两天你可能是太过悲伤又加上太累了。附身是没有的事,现在都这么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国富说完就要站起来走人,人群中也有人附和着准备离开。

王庆再也坐不下去了,他猛地站起来“谁都不能走!听我把话说完。这事是爷爷生前都料定好的。他把银针交给我的时候对我说,咱这附近有个老尸一直打这几根银针的主意,但是爷爷在世时不敢贸然来取。但是老尸已经有千年的积累,爷爷也没法动得了他。爷爷说他死之后的三天之内,老尸一定会附身到人身上打听这银针的下落,然后在凌晨之后借助人身把这银针拿走。虽然爷爷并没有教我阴阳之术,但我还是知道些皮毛,看刚才我们这里寒气逼人,你们一定是有人被附身了。”

“银针不是对付鬼魂的法器吗?那老尸要那银针不是找死吗,按你说的,他道行那么深,如果想要自己去偷不就行了,干嘛还附身呢?再说了,我们在座的都个个清醒,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哪里有什么附身。”军战显然也不赞同王庆的说法。

“无论他道行多么深,银针都是碰不得的。所以他要借你们的身体来拿这针。你们有所不知的是,这十一根针都是当年仙鹤拔下自己的羽毛送给我爷爷的,这些银针不说是天下难寻的宝物,也是十分厉害的法器了。老尸当然不是要这些银针,他要的是仙鹤。当年仙鹤拔下羽毛送给爷爷时也做了个约定,如果爷爷想仙鹤了就把这些银针首尾相连摆成一个圆形,仙鹤就会飞回来。老尸等待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吃掉仙鹤,这样就可以得道升天,位列仙班。而老尸已经不是普通的鬼魂,在附身之后可以不控制你的大脑和身体,或者说控制了你本身也发现不了,而你说话做事还和平时一模一样。”

人群中的空气流动很缓慢,李超凡和徐昌威年龄比我还小两岁,听到这时已经吓地开始啜泣。金山、李春、国富、军战、此时也闭口不言。林国庆、彭参军一晚上都在默不作声。我大脑一片空白,害怕得甚至在发抖。空中飘来一阵阵的白烟,不知道是不是王庆说的阴合香。此刻,真想王仙儿把他的一身本领交给王庆,让王庆赶快挑出是谁被附了身,然后把银针深深地刺下去。免得我们再受这种煎熬。而现在王庆却只是在慢慢的一边回忆,一边观察每个人的神色。

突然,一直乌鸦从树梢急速地冲落下来,李超凡哇的一声撒腿就跑。人群顿时叫喊着四处跑了,王庆大吼一声“李超凡,你给我站住。”没跑出几步便把他按住了,拿起银针便刺了下去。我一边跑一边回头,李超凡被刺得哇哇大叫。这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本该心里难受的,可是我脸上莫名的笑了起来,又不禁狠狠地咬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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