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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01  本文已影响17人  乌衣斋

文/七柒

[if !supportLists]1. [endif]阿羽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她伸出手,身旁的被褥还淌着他的余温。  

她坐起身,丝质的被褥从颈上滑落,露出光洁白皙的手臂和线条优美的锁骨。

有阳光从窗口的缝隙中投射进来,一道一道,像金色的蚕丝线。阿羽眯了眯眼,“这一缕缕光线做成衣服,一定很暖和。”

窗外有鸟叫声,将她从失神中唤醒。她漫不经心的模样,又似在自言自语,“你们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鸟叫声突然大了些,随后又渐渐隐去。

她下了床,小木桌上照例一份白粥,一碗野菜,一盘山鸡肉。她面色不改,将白粥一点一点喝了个精光,末了,她端了那盘山鸡肉,用热水温在了锅里。

她是知晓他爱吃肉的。

屋外蝉鸣正盛,空气中大雨过后的青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她开了门,阳光在她脸上一泻如瀑,空气中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一只跳蹿着的野兔在她面前停住了。她突然露出凶狠的表情,如饿狼扑食。野兔蹭蹭蹦了两下,没入一旁草丛里。

脊背意料中地贴上一个柔暖的胸膛,男人将下巴轻轻搭她肩上,抱紧了她的腰。

“怎的不睡了?平日里都会睡很久的。”

她靠在他怀里,转头看他,眼神柔软得像一只绵羊,“我想要一件衣裳。”天气渐渐凉了,她越来越嗜睡。

他还是变着法儿的给她做早饭,有时她醒得早,也只吃那些素食,那碗肉永远都用热水温着,附上一碗白粥。吃完饭后她会走走,从不踏出院子,有太阳的时候,就在门口站一站。

木屋临着小溪,男人心思巧得很,在屋子外搭了一条跨溪的竹桥。

这里虽然远离尘世,物质匮乏,却安宁静谧得很。屋子里的东西很单调,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外,基本上不再有其他。她来这儿之后,才多了梳妆台和简单的饰物。

杜鹃鸟哀哀地叫着。

她听得有些烦闷,低声喝道,“闭嘴!”她不信那些话本本中的悲剧结局,也不信命。

仿佛是听懂了般,那只鸟不再出声。

突然又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

熟睡中,男人在她身后躺下,环住她,轻轻啃咬她的颈脖。她忽而醒了,翻过身,将自己的唇送了过去。

一夜痴缠。天微亮,他又要出门了。

阿羽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臂,睁开眼睛眉心微蹙:“别走。”

他笑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她主动吻上他的唇,邀他,品尝她的美好。她在他的轻抚中沉沦,感受着美妙与刺激。粗重的喘息与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压下了她耳边时缓时急的鸟鸣。

她终于沉沉睡去。

那天下了大雨,溪水涨了数寸,险些没入屋子。他出门的心思作罢,懊恼间又有些无奈。

隔天,雨过天晴,却发现那边山头塌了一半,死了不知多少的飞禽走兽。她越来越焦灼了。

有意识的时候,她总是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她打开门,踏了几步,又停住。

男人说,不能到处乱跑,不然就会被这山间出没的猛兽吃掉。旁人觉得骗孩童的话,她却深信不疑。

她清楚那些庞然大物有多么可怕。她想,只要它们愿意,她将会被它们轻易撕烂,开膛破肚。

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活着更重要了,哪怕是自由。

她缓缓收回了放在栅栏门上的手。阿羽被吱呀的开门声惊醒了,翻了个身,眯着眼瞧他。他合上门,有些意外。“醒了?”

“今日怎么回的这样早?”

步子缓缓,将手中提着的素色包裹朝她递了过去。

打开来看,是两件衣裳。素白与绯红相映,晶莹剔透的仿佛在发光。“天冷了,你快穿上,看看合身不?”

见她白净的脸色染了几分红,想来也是欢喜的。

“老早就看中这两种式样了,你穿上一定好看。”

她抿着唇笑,将其中一件拿了起来。柔软的绸缎触手生温,说是动物的皮毛,又不太像。

“我央坊间的裁缝做的,料子太难集齐,故而耽搁了。”他捧过她柔弱无骨的小手,那手冰凉冰凉的,很是没有温度。

她不说话,刚有些恢复的气色褪了一半,望着他有些晦涩地点了点头。

2

她忽然病了,时梦时醒,脸和唇色都透出单调的白。大夫一个一个地来,又摇着头返回。他们都说她五脏六腑已经开始腐烂,但又找不出任何病因。

他颓丧着又送走一位,转回来,将要推门的手又放下了。

有几只鸟儿急急叫着,声音哀怨绵长。

她总是没有意识,毫无生气的样子。每天为她准备的早饭,她再也没吃过了。那双喜欢盯着他笑的眼睛总是闭着,脸色白得像江州陶瓷。

她越来越瘦,脸颊上的肉凹进去,细腻柔滑的肌肤开始松弛。

男人遍布血丝的眼睛里带上了痛苦和绝望,甚至都再没有勇气推门过去看她一眼。

她最爱干净了,每天都会为自己细细梳洗,再换上用香叶浸过的粗布麻衣,冲着他安抚地笑。

他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

她喜欢漂亮的衣裳,可他给不了。

他只能出去得更勤,以期换来多一点的银子,让她穿上最美的衣裳,成为最美的新娘。

有低低的咳嗽声,他赶忙进去,凑在床边紧紧盯着她稍有意识睁着的眼睑。

“……阿渊。”她虚弱得只剩下出气。

“我在,我在!”

她张了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听不清,头抵着她的额头,急急地唤:“阿羽、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可好?”

他将耳朵凑近,小心喘着气。

“衣裳。”

他急急地跑过去取了来,“阿、阿羽,你等等……”

她半瞌着眼眸看他,双眼失去了神采。

他讨好地递过去,轻轻柔柔放在她手边,握了她的手,扣了上去。

窗外一阵阵尖锐的惊叫,像厉鬼的哀嚎。

她转了转眼珠,苍白的脸上透出死灰色。

她终是断了气。阿渊用帘子卷了她,一点一点,掩上土。而后将木屋锁了,钥匙扔进了溪流中。

他突然有些恨她。

“你来便来了,何故又要走?”又何故,独留我一人啊······

忽有木鱼声飘出,伴随着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你道她是无情,又怎知她是无心?”

他转头,见一素衣道士,左手执佛家木鱼,右手执道家拂尘,不伦不类的模样。

“何谓无情,何谓无心?”他苦笑。

初见她,她摔断了腿。他从山崖下将她救回来,寸步不离,悉心照料。

她似乎什么都不记得,连名字也没有。

他只当她磕到脑袋,失去了记忆,怜惜的同时也有些慰欣。

还好他发现了她,救活了她。她好了以后,若要寻找家人,他定会同她一起去找。若她不再记得前程往事,那他便来当她的家人。

她总是羡慕那些能在天上飞翔的鸟儿,跟他描绘飞上天空的恣意心情,他只当她向往自由随性的人生,也默默决定,他日定要她踏遍万里山河,看尽人间风光。

他给她取名为阿羽,她很喜欢。

“众生皆苦,你然,她亦然。”道士看着他的眼睛,神色未定。

他不明白。

“你可曾听说过金丝雀?”

他眸光闪了闪。

何止听说过,屋外那棵大树上,先前便有一窝。

记得有一次家中生活实在拮据,他便动了将那鸟窝掏了的心思。那也是她第一回对他黑了脸,恶言相向。

你当真如此残忍?

他不解,他只是不想她被饿着。

这里面的每一只,你都不许动。

他不语,继而点了点头,再没打过那窝鸟的主意。

“她怜惜那些鸟类,你呢。”道士盯着他苍颓的背影。

“可我是一名猎手。”猎手扑杀猎物,天经地义,不是么?

道士悠悠叹了口气,天道轮回,一切,不过是命数罢了。

“……阿羽,好好的一个人,五脏六腑俱碎,我还是不懂,为什么?呵呵呵”他笑着,渐渐开始转为呜咽,沉闷压抑。

 “你可还记得,你如何遇见的她?”

他眸光闪了闪,记得,如何不记得。在此之前,他正追捕着一只色彩娇艳的鸟雀。那支箭羽明明就将它射中了,再去寻时,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他本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3.

她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人,就好像,掉入凡尘的精怪,温柔又魅惑。

她大概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他想。

阿羽不会生火做饭,连最基本的穿衣都不能。

他不想委屈了她,事事亲力亲为,替她打理好一切再出门,年复一年,日日如此。

他清楚阿羽是喜欢他的,只是他不敢赌,亦不敢娶了她,误了她一辈子。

自然是想过送她走的。只是每每提及家人,她除了怅然望一眼窗外,其他所有,都不曾记得。

他终究还是越了界。中秋佳节,他带着她去了京都的醉一楼,一时贪杯,多饮了几盅梨花酿。

阿羽没有怪他,只是睁着那双琉璃眸,“我想要一件嫁衣。”

他想给她一件世上独一无二的嫁衣。

可他没有银子,连一块最普通的布匹也负担不起。

坊间的裁缝告诉他,若要制作衣裳,动物的皮毛,鸟类的羽毛都是绝好的材料。

他想起了屋外的那窝金丝雀。

他对她食言了。

但他只是拔光了它们的毛发,尽管那一窝鸟儿看起来鲜血淋漓,面容可怖。

他将羽毛妥妥收好,细细洗了手。他害怕她闻到他身上沾上的血腥味。

他飞快地远离屋子,又转身装作刚回来地模样。

见她突然推开门,对着屋外的阳光眯了眯眼,又突然脸色一变,凶狠嗜杀的模样,脚边的那只野兔落荒而逃。

他笑着看她娇憨的神情,又摇了摇头有些惋惜:今晚又不能吃肉了。

虽然她从来不碰肉食。

他心里惦着收集羽毛,越发地早出晚归了。

天越来越冷了,不知怎的,她越发贪睡了。

他只当她是犯懒,笑话她怎么像林里的鸟儿一样冬至而眠。她忽然正了声色,“我是啊。”他听着,只是点点头,未曾放在心上。

那天天下着雨,平日里沉静的她格外热情,他心里惦念着衣裳的事,却终是沉浸在她的温柔里。

隔天出门,那条他每天必经的山路塌了一半,死了不知多少鸟兽。

他越发怜惜她了。

衣裳终于做好了。

他起了个大早去拿,只想在她醒着的时候让她开心一些。

一件素白的,另一件,是火红的嫁衣。

可她终究没能穿上。

金丝雀,它们生来就是上帝的宠儿,拥有小巧玲珑的身段和足以使其他鸟类羡慕至极的华美羽毛。它们在鸟类中的地位无比尊贵,即使它们没有攻击性和统领能力。

在金丝雀家族中,羽毛的丰满与华丽决定一切,故而它们尤为在意自己的外貌。

“金丝雀的种族,生来就是美的象征。可以说,在意外貌是他们的天性。”道士捋了捋胡子,露出悲戚的神色,“种族之间会通过鸣叫相互感应,此为它们交流的方式。”

“你真傻。”窗外的阿紫骂道。

她听着,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你们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他是猎手,猎手!难道你不知道吗?远比那些猛兽还要凶残恐怖!他们的心冷冰冰的,比寒冬的雪水还要凉,你捂不暖的。”

她看了眼墙上悬挂着的兽皮,那是他从一只狐狸身上扒下来的,正晾着,好风干了拿去坊里换银子。阿渊······不是那样的人。

“你觉得他真的爱你吗?”阿紫嘲讽地笑了笑,“如果你没有这副美丽的皮囊,如果他知道你只是一只由鸟幻化而成的精怪,你说,他是会吓得逃走呢,还是拿起那支冷冰冰的弓箭,像宰杀一只猎物杀了你?”

她沉默了,不再说话。

他不会杀她,她知道。但如果他知道自己并非人类,只是一只机缘巧合下幻化成形的金丝雀,他,会接纳她吗?

“寒冬将至,鸟类一般会迁去暖和之处,你呢,仍要为了他留在这儿?”阿紫听不见她回应,也不再作声。

她突然觉得屋子里烦闷的很。

那只野兔,终是逃过一劫了。

她知道他并非恶意杀害生灵,只不过为生活所迫。世间万物,皆有灵性。那兔子听懂了她的威胁,应是离这儿远远的了。

她的鼻子灵透得很,方圆数里内他一靠近,她便知他回来了。那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稍有一丝熟悉感,待她仔细去闻时,又淡的闻不太清了。

她因为先前阿紫的话稍有些浮躁,未曾往深了去想,也就未曾听见阿紫不再说话后,屋外的一阵压抑极低的惊鸣。

再见阿紫的时候,她突然间惊叫出声。

她全身的羽毛被拔光了,瘦骨嶙峋,奄奄一息。

阿紫一家子,都死了。

她有些摇摇欲坠,是他,是他做的。

他是一个凶狠的刽子手。

4.

那天风雨欲来,她知道若他今日出门,必定有去无回。

她心中一阵剧痛席卷,转身拽住了他的衣袖。

她终究舍不得他去死。

“你究竟在做什么?!他是残忍嗜杀的人类!他是刽子手!为什么还是要阻止他出门?那是他应受的报应你懂吗,你这个疯子——”屋外倾盆大雨,她缠着他,耳中却充斥着阿紫尖厉地哭嚎。

对不起阿紫,我不能看着他去送死。

我会给你们一家子一个交代,一定。

阿紫快死了,她用身体里的一个发亮的珠子救了她。

她看过不少鬼怪精魅的话本,猜想那东西大概叫做内丹吧。

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她好容易睁眼看他,阿渊,好可惜啊,曾经还想过护你一世病痛无忧,守你至白发满头,如今,却是要做不到了。

他听不见她的心声,只拿了个布囊递给她,眼里净是喜上眉梢的笑意。

霏红相间的两件衣裳,让她忍不住的红润了脸颊。

那布料触手生温,她再熟悉不过。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究竟,是多少条金丝雀的性命啊······阿渊,你的罪孽,要我如何才能还清?

她将那衣裳放在衣柜里,再未碰过。

阿渊请了无数的大夫来,都治不好她。

“好生的一个人,怎会如此?”他日夜照看着她,整个人颓丧无比。她劝他别再白费了心神,她说,这大概就是命吧。

他拽着她的手,阿羽听到他隐忍而小声的哽咽,像一匹受伤的狼。

阿渊,我时日所剩无几,此生所愿,唯有你一生平泰安康。他发了疯一般,“我不准,我不准!若无阿羽,此生不得安康。”

她就要死了。

她知道他就在屋外,她想跟他说说话,却不明白他为何迟迟不进屋来。

阿紫飞落在床边的窗檐上,她听见她细微的抽噎声。“别哭,我在赎罪呢。”

她气息奄奄,她想安慰她,让她日后离开这里,远远的。可呼吸突然有些艰难,她用力地咳了几声。

阿渊,我就要走了。

他急急地冲进来,眉头皱皱的,让她很想用手帮他抚平了去。

可她做不到了。

她突然想起那两件衣裳,“将那衣物给烧了吧。”“阿羽、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可好?”

她太累了。

窗外阿紫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是金丝雀对即将死去同类的泣泪哀悼。

阿渊,如果可以,来世我不做鸟雀,你不为猎户,我们做一生一世的夫妻,可好。

“失去全身的羽毛,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气血淤积,五脏俱损,是他们保持骄傲最决绝的后路。”道士叹了口气。

“原来,是我害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丝雀,多么荒唐啊。

他却信了。

阿羽,来生,你若不为人,我便同你一起不为人。你若为人,我愿意做一只金丝雀,守着你,生生世世。

他突然朝着她的墓碑撞了过去。

阿羽,咱们说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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