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写作征文】菊花与菊花

当我第二十遍，也许是第二十一遍，看着被风吹起的窗帘拼命鼓起腮帮却始终柔软地像一团不断扩大的棉花般无法爆炸的时候，教室里终于响起了我的名字。大家说的没错，晚两个小时参加普通话考试是明智的选择，而我现在才明白。但就像在第二十个生命线段的断点上才恍惚间承认家是最温暖的港湾，一切不会因为我的迟钝变化轨道转向黑暗的一面，实属人生之美妙。

幸运女神送来了她甜美的微笑，我在命题说话中抽到了“我尊敬的人”主题。十分钟准备时间，我翻出预先从百度上下载的题库，不是奥巴马曼德拉，也不是杨善洲朱光亚，上面的标题有四个字----我的妈妈。真巧，生日的今天参加考试，题目是我的妈妈，命中注定一般。于是一分一秒在我的脑海中都成了慢动作，沐浴着从窗口洒进的大片阳光，我放下资料，开始自己组织语言。

我的母亲本名菊花，因为出生在秋天，因为姐妹们都用当季的花作名，因为同样代表秋天的桂花已被大姨征用。我不喜欢菊花，尽管有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和“耐寒惟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的清白高洁，尽管在岁寒四友中占据一席之地，我始终无法对它建立好感，它的香气不美丽，它让我想起死亡。我更喜欢桂花。鹅黄色、金黄色的小星星散落在绿叶这片三维的银河中，香甜的香气附着着缓缓流动的气流，温柔地钻进鼻孔，每次呼吸都变得温暖幸福。我希望桂花是我的妈妈。

菊花不能使我感到幸福。小时候对她既爱又恨，而畏惧，或者说讨厌，在爱恨天平上倾斜在下方。那是独属于小女孩的脾性，细腻、冲动、弱小，固执，总渴望在长大的那一天扬眉吐气。想要反抗，但所有反抗被菊花无声的严厉眼神堵在胸口，最终静静躺入日记本中。对她的抱怨化为一个个写得七歪八扭并且夹杂着汉语拼音的字符，即使稚嫩，却是最强烈的控诉：她把我在三八妇女节做的贺卡扔在一旁，说我有时间不如多做些作业，而我在十分钟前看见一起上学的杰哥的妈妈接过卡片时眼里晶莹的泪光；偷偷买的MP4被发现，她生气地在我的小腿肚上留下两个红印，不断提起期中考试下滑的八个名次，即使刚回家的我也因成绩退步感到失落......

我一度认为菊花既自私又冷酷，大多数时候毫无人情味可言，散发着菊花特有的高寒气场。记得刚上学时她总坐在身边看我写作业，每次发现我做错算术题，她一句话也不说，只用手拍桌子，我慌忙改正，然后看向她。菊花不理我，一旦我征询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超过十秒，她的头上就开始冒火，像大耳朵图图的妈妈一样。

温馨的回忆也能冒出许多，但就像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坏了一锅粥的那颗老鼠屎，菊花在我的童年里大多是阴郁，而所有的阴郁皆源自对我学习的要求，所有的要求源于菊花自己对学习的遗憾。菊花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可是没有进入大学校门----多么没有远见的一个决定。本可以拥有别人梦寐以求东西的菊花亲手打碎了自己光明的未来，她希望在我身上把碎片修复到原本完整的样子。于是她陪我一起写作业，要求我考第一，无论刮风下雨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给我送饭。她日以继夜地做着修补大梦，可我和她不一样。

终于有一天菊花明白了这个道理，大概在我爱上喝菊花茶的时候。菊花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段时间在回忆的长度上被压缩成片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就改变了，猝不及防。菊花说：一切都由你自己决定，我和老爸相信你。

我想这是菊花的成长。每个人都在成长，早已成年的菊花也是如此。第一次成为母亲，第一次挑起为另一个生命负责的重担，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我给菊花带来了无数的第一次，菊花不比我成熟，她一直在和我共同探索这个世界。一天天的量变在某个瞬间发生质的变化。接受成人礼的那天，我们在一起，我们牵手走过了“龙门”，系着象征高考胜利的红色丝带，情不自禁地笑着。

我和菊花开始以姐妹相称。她说她的邻里八卦，我说我的迷茫青春。菊花认识我所有朋友，我跟着她走街串巷。我们轮流做饭，我们一起蹲在门口啃甘蔗，我们串通一气地教育老爸。这个朋友平凡而完美。

突然想起龙应台的“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菊花眼角的皱纹像花瓣一样渐渐开出了好些，菊花肚子上的游泳圈大了一圈，菊花的手比去年又粗糙了些。菊花还陪在我在时光隧道中成长，可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前进，希望我的菊花慢慢走在我的身后，慢一点，再慢一点地慢慢走。

爱上喝菊花茶的我开始喜欢漂浮在杯子里的菊花。原本干枯的生命瞬间绽放出层层叠叠的淡黄色花瓣，轻盈地在杯口大小的水面上缓缓移动，神奇又好看。我也喜欢上了种在人造花坛里一簇簇一丛丛颜色各异的菊花，紧紧相拥的它们努力向上的样子全无死亡气息，只剩下即将溢出的生机。

我开始思念我的菊花。

走进考试棚前的十分钟，大片梵高黄的菊花铺满脑海，明亮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