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天涯之外--写给父亲

2017-06-18  本文已影响0人  你的路我的笔

        长时间以来,对国内的流行歌听得极少,但那天偶然听到周杰伦的《千里之外》,却喜欢,反复地听。那中国风的曲调,引出我的乡愁,我听着他唱:  我送你离开天涯之外你是否还在/琴声何来生死难猜用一生去等待......
        我突然想到,今天是父亲的生日。对,2006年11月18日,68岁的父亲。
        听母亲说一家人中午时分将团聚在父母刚刚入住的新居,给父亲吃长寿面。我在近12点时给父亲的手机打去电话,他还在医院里上班。他说处理完一个病人,就回去。
        电话那端父亲的声音朗朗的,情绪不错。他告诉我最近连续几次血糖化验指标都很好,让我放心。他还告诉我新居屋前的小院里刚刚栽种了一些树,桃树,樱花,海棠,绿竹,石榴,月季等等,应有尽有。听着父亲的声音,我便想象着,明年春天的时候,各种花开,互相打架,小院要美得疯起来。年迈的父母从屋子里走出来,在阳光下,劝劝这个,劝劝那个,那是怎样的景象。
        然后他开始询问我的情况,工作怎样,心情可好,睡眠,体重,食欲,有没有疲劳感,等等,又象一个职业的医生。从前在家里时,稍有不适,总是习惯父亲这样职业性的询问。父亲是个十分仔细的医生。最后我对父亲说,你的生日,我离得这样远,什么礼物也没有。父亲说不用不用,我什么都不缺,只要你们一切都好。
        和去年一样,也和前年大前年......一样。放下电话,我一阵沉默。我在想,我离得这样远,天涯之外,万里之遥,对于父母来说,其实又有何用?               
 
                                            1
        我和父亲人生的第一张合影,在我两岁多的时候。
        父母分居两地,弟弟出生,一时没有人看顾我,父亲便试着把我带到身边,去他工作的小县城。第一晚,父亲怕我哭,便带我去看露天电影,《英雄儿女》。父亲说我出奇地乖,没有哭闹。散场后,父亲背着我往回走,我一头又黑又密的头发压在父亲的背上,瘦黄的小脸歪倒着,眼皮重重地合上了,小虫子都咬不开。父亲却不知道我睡得这样沉。他只知道,两岁多的我在他的背上。小县城那个夏日的夜晚响彻着虫鸣,鹅黄色的月光被剪剪凉风吹得直晃,父亲就那样就着晃动的月光一路把我背回了家。
        第二晚,从不会做饭的父亲在小屋中间架起了两块砖,点着火,用白瓷缸子给我煮白水鸡蛋。我蹲在父亲的对面, 一双小手放在胸前,很自然地掬成了一个捧着的形状,好像充满着等待。我不说话,眼睛盯着白瓷缸子,小脸被火苗儿映得通红。父女俩人蹲在地上的影子,被火光放大着映在了小屋的土墙上。后来父亲向母亲汇报,说那晚我又很乖。
        我和父亲的第一张合影就是在那个县城的照相馆里拍的。人说奶奶是像影星蝴蝶一样漂亮的美人,父亲年轻的时候一表人才。那张照片上的父亲三十出头,穿着西式领的粗尼外套,笑容漂亮而完美,把我紧紧搂在胸前。我梳着童花头,睁着大眼睛紧张而拘谨地望着镜头,鼻涕都快要流下来。那之前我一直被放在乡下的亲戚家,从没有见过任何世面,害羞而胆小。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消失在了父亲的眼皮底下。父亲急得四处找。最后在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父亲看到了我,看到我站在一筐扔掉的西瓜皮旁,低着头捧着一牙瓜皮在啃。父亲叫了我一声,我抬头看到了父亲。随后,西瓜皮从我手上“啪”地掉到了地上。
        父亲说那一瞬间他难过极了。他从不给我买西瓜吃只是怕我闹肚子,做医生的谨小慎微。那一幕后父亲马上把我带到一处卖瓜人那里,买了半个西瓜给我。我真是小,什么也不懂,马上又接过父亲递上来的新鲜干净的西瓜啃起来。父亲在一旁看得直想掉泪。
        两岁多,我的确记不得什么的。可是有一个场景,说不清是记忆,还是梦境,却许多年始终缠绕着我。应该就在那个小县城里,在父亲医院的空场地上,长着几棵粗大的核桃树。有一天有一群人在院子里打核桃,一些人爬到了树上,另一些在下面接着。我站在人们中间,仰着头,久久地,等着青皮的核桃落下来。那么小的我仰着头一直等待着,等待着,直到有一刻,一棵绿核桃“啪“地掉在了我的鼻尖上,不偏不斜,绿汁迸溅。我的鼻尖被打酸了,直想哭,可最后还是忍住了。那是一份又酸疼又快活的感觉,来自一份久久的等待,和到来之后的不测。我后来想,我真正地体验人生,一定是从和父亲在那个小县城里短暂的生活开始的。

                                2

        我长大了,一路在父亲的疼爱和期许之下。父亲是个很出色的医生,也曾是很好的学生,我读书也好,象他,没有让他失望。终于到了我高考的那一年,七月七号。父亲破天慌请了一周的假,研究我的报考资料,并用自行车送我去考场。整整三天,上午下午,父亲目送着我走进考场,而后站在树荫下的自行车旁等候着。许多年前的七月,白杨树下蝉声似火。我离开父亲向考场走去的那一刻,回了回头。父亲穿着件洗旧了的的确良短袖,简易的塑料凉鞋,手扶着自行车座,微笑着站在那儿目送我。那是我那样熟悉的父亲,那时候依然不老。
        最后一天的下午,下起了暴雨,在考场外等候的家长已寥寥无几,父亲却一直坚持着。那一天的雨我已不记得,但记得考试全部结束后,雨停了,我和我的女友在小城的一段僻静的马路上走着,说啊说。骑着自行车的父亲在哪里? 早已被我抛到脑后了。夏日午后的那场大雨冲掉了一些杨树的叶子,叶子绿着身子躺在光滑的路面上,水洼里,闪着濯濯的光泽。到现在,闭上眼,我仿佛依然嗅得到那日那股凉凉的空气,从我们背后的风中吹来。时光仿佛一下子倒退了许多年。
        就是从那一日起,父亲把我送走了,送上了一条不归路。我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远至天涯,父亲可曾后悔过?

                              3

        父亲老了。近几年又得了轻度糖尿病,人也不象过去那样温和,变得有些孤僻,喜欢独处。去年的冬天,我带E回国去见父母,在机场见到了五年未见的父亲。父亲明显地衰老了,个子也好像矮了一截。那天的父亲戴了一顶咖啡色的宽沿帽,穿着一件咖啡色的棉风衣。母亲说是给父亲新买的。那一定是父亲的最爱,后来的每一天,他都是同样的装扮。敬业的父亲再次为我请了几天假,和弟弟陪着我和E在各处游玩。带E去当地那些著名的古迹时,我挽着父亲的手臂慢慢走在冬日的早晨里。 阳光稀薄如水,带着丝丝的寒意。千年的古风从头顶吹过,吹着空旷焦黄的平原。突然间,我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两岁多的小女孩,躺在父亲的背上。父亲梳理得贴慰整齐的头发,和拥簇着我瘦黄小脸的一堆一样的密,一样的黑。
        发现了父亲的老态,还在一些不经意的瞬间。有一日父母弟弟一同陪着我们去购置窗帘。一家一家的店铺走下来,父亲终于说他不进去了,在外面等着。那些迷径似的店铺一家套着一家,半个小时后我从某个店门口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的父亲歪低着头,睡着了。我轻轻的走过去。父亲摘下来的宽沿礼帽拿在手里。我看到父亲灰黑色的头发稀少了,被礼帽压得有些零乱,有汗湿的痕迹。忽然想起另一日午后和E与父亲三人走进省城的一家餐馆。有一刻我离开,回来时看见父亲和E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象全然陌生的两个人,没有也无法有任何的交流。父亲毫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眼睛盯着前方的一块地面,像我曾在冬日的午后看到过的一些土墙下晒着太阳的老人,沉默着,似古井。我想,我的父亲也终于老了。
        平日母亲暂住在妹妹家照顾孩子,父亲在医院作为聘用专家待遇很好,有专人做饭,只在周末回家。可是新居装修好后,父亲迫不及待地要住进去,并隔一两天就在晚饭后骑着摩托车回到新居去睡一晚。我对母亲说,叫爸骑摩托车千万小心。
        天冷了,夜降临得很早。在天涯之外,万里之遥,我坐在我明亮的书房里,眼前却是夜色中,我年迈的父亲骑着摩托车奔走在小城的街道上,往新居赶。街道很空旷,风很冷,吹到父亲的脸上。可是星光很亮,为父亲引道,又像许多年前在小县城的那个背着我的夜晚。我在电话中对妹妹说,替我给爸买一套最保暖的围巾和手套。

天涯之外--写给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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