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羿射月

文 | 达文西陈

嫦娥最近常常感到自己有种可以飞的感觉。可能是今天出门采摘野草野菌子的时候，尝到了某种致幻的草本植物，以至于神经系统有点失调。

她为了准备好今天的晚饭，起了个大早。当她从床上起来的时候，伸了伸懒腰，看到身边的后羿已经不在一边。他又早出门去了。嫦娥觉得自己的男人好像越来越神秘而不可理喻。以前他们无话不说，后羿每晚都会给她讲工作后的各种故事，每每说起工作上的种种闹心事，他的两撇胡子就会翘的老高，这往往让他想起来好久没有刮胡子了，明日应该把那把剃须的斧头磨一磨了，上次砍到一头野猪的时候，砍出了一个大口子，不适合剃须捕猎两用了。

但这都是好的，嫦娥有时候觉得抱怨的后羿像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这会激起她的母性气息。后羿其实长得魁梧无比，肱二头肌健硕如牛腿，后背强壮如河马前腿，四肢发达如青蛙后腿，男性的荷尔蒙让嫦娥迷倒。后羿是射日的英雄，是全村的图腾，是人们歌颂的人物。但可这并不是她爱上他的原因，后羿除了射日的英雄事迹之外，其他并没有什么特点。后羿最让嫦娥觉得心动的，是他的那双眼睛，像天空一般明亮清澈的眼睛。那时她喜欢靠在后羿的怀里，抬眼看后羿，左眼能看到月亮，右眼能看到银河。这是一个心中有宇宙的男子，嫦娥心想。不禁骄傲起自己的眼光来。嫦娥常常看着后羿的眼睛发呆，她在他的眼睛里能看到自己的身影，这是他也爱着自己的证据。

但后来后羿变了。

他变得忙了，他成为了射日英雄之后，被上天奖励了一颗长生不老丹，更加投入到人间的英雄事业当中，妄图立下另外一个功劳，再换一颗丹药，这样他就可以和嫦娥相伴到永远。后羿答应嫦娥要一起长生不老，天长地久。诺言让他变得工作忙碌，他变得不再有太多的交流，事实上后羿连正眼看她的机会都很少了。他变得神神秘秘，嫦娥问，是不是上面安排的任务遇到什么问题。后羿总是搪塞过去，说回家后不想聊别的事情。

这不是她熟悉的男人。后羿不久前都还是一个叽叽歪歪，鸡毛蒜皮的话唠，这不是他的性格。现在嫦娥看着后羿的眼睛，好像失去了光彩，他的左眼里已经没有了月光。她找不到爱情的证据。后羿每天回来都是一副疲惫，不太愿说话的样子，回到家就把鞋一脱，放在门口，臭气熏天，便径直走向饭桌，端起嫦娥早已为他准备的晚饭。

她想起一句话，要赢得男人的心，就要引起他胃的注意。于是今天嫦娥起了个大早，去野外采摘了一些秋兰，她准备做一个清炒秋兰，为了让秋兰增色，嫦娥专门加了点江离作为点缀。再用今天赶早从地里挖到的一把野生菌，烧了一盘菌子炒鹿肉，鹿是昨天后羿带回家的，加了点荣华作为花卉点缀。最后来了一锅炖鹿脚，补气养元。这是嫦娥今天特地准备的晚饭，只是希望后羿能从中看出一点她的心思。

但他没有发现，只是囫囵地扒拉了几口。说了句谢谢。嫦娥苦笑了一下。然后赌气地把眼前的菌子送进嘴里，拿着一条鹿脚，蘸了点琼茅末，不停地啃起来。这把后羿惊呆在座位上，不敢移步也不敢说话。嫦娥吃着吃着，渐渐变得有些轻飘飘起来，双脚不在状态，不时还觉得点头晕，这样的情况其实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她去问村里的一个算命的，算命的说，一切皆有定数，你的男人不是一般的人，他自有自己的打算。她信了，这些事情她没有跟后羿说，他确实是心不在焉了。刚刚吃的这些菜肴，加剧了平时的症状。但她确定了一点，面前的后羿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她想他可能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她啃着最后一点鹿脚踝关节上藏着的肉，准备不管如何，今天要把事情说开了。

    后羿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已经发现确实不认识她了。她以前是不吃鹿的，现在她啃鹿脚的样子特别可恶。她从来不吃荤，尤其是鹿。他在一次打猎的过程中，为了追一只已经中箭的麋鹿，一直追在后面，直到他把那只鹿射倒，跑过去找鹿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陌生女人躺在路边。后羿走过去，见不到鹿的身影，遍寻不得，回头看到路边的这个女人，以为他追寻的那只鹿已经变成了人，欣喜若狂，鹿是有神性的，他今天竟然可以亲眼见到神鹿。他试着把她唤醒，不停地用小鹿的名字叫着她。女人终于醒了，看到这个鲁莽的汉子，而且叫着陌生的名字，不禁嫣然一笑，她努着嘴说，我叫嫦娥。我来此地采摘野生菌子，被一只受伤的鹿撞到了。

    他的妻子，嫦娥，是一个神鹿送来的女人，所以嫦娥在成为他妻子的那一刻就发下誓言，不再吃野兽，尤其是鹿。但此刻面前的她完全是一副疯狂的嘴脸，不光啃着鹿脚，还吃的满脸油，就像一个没有进化完全的野兽。这不是有着金子一般心灵的女人，不是那个善良的女人，那个养了一只小兔子作为宠物的女人。他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了，大概是野生菌的某种致幻因子让她变得面目全非。她也不能理解他努力工作的目的，他不知道他为了他们的爱情有多么努力的去争功。他终于看不下去，大声说了出来：你到底怎么了？

    嫦娥停住了，把鹿脚放下来，用叶子擦了擦嘴，说：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后羿呆在原处，不知道如何回应。不等他回过神来，嫦娥把她这些日子所有的苦闷全部都说了出来，空气中夹杂着刚刚胃来不及消化的鹿肉的味道。后羿天生木讷，两眼看着嫦娥，等着她的抱怨结束。最后嫦娥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外面有女人了？

    后羿气得不知如何反击。他越想说的时候，就越觉得口被堵住了，只能化作吞口水的声音，咽了下去。终于整理好了自己，他说了出来，我正在做一件绝密的事情。不能告诉你，我能告诉你的是，我没有别的女人。

     嫦娥看着面前这个木讷的男人，欲哭无泪。摔门而出，在月光下消失的无隐无踪。后羿呆在桌子前，只觉得没有任何事情可做。他拿出了弓箭，这是他时常打猎的箭，这是村里的白胡子送给他的，白胡子是来自远方的一个神秘人，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不知道什么年月就已经落脚在此处。有一天白胡子找到他，说还有一个神秘的任务交给他。后羿呆在原地，不知如何应答。却心里暗爽，觉得再一次立功的机会来了。白胡子继续说，他在此地落脚，并不是为了射日的事情，那只是考验他弓箭射击能力的一次测试。实际上，最终是为了别的事情，为了就是今天把这件事交给可以值得托付的人。

后羿是这个人。

那个月亮有问题，白胡子说，现在天上能看到的月亮是一个假的月亮，继续存在会不利于世界的运转。它变成了一种迷药，只要人们盯着它太久，它就会让人们变得疯狂，变得神经，变得不可理喻。所以一定要把它除掉。

后羿心想，也许是就是今晚的月亮让他的嫦娥变得神经兮兮。他于是接话道，这很简单，我可以继续将它射落下来。说完双手握拳。

白胡子看着后羿，说：没那么简单。它是个幻象，普通的弓箭已经不能将其消灭。

后羿说：那该怎么办。

白胡子说：没有办法。天上的神仙同事商量下来都没有办法。

后羿狠狠地看了月亮一眼，往地下吐了口唾沫。说：那就任由它把这个世界变成一个疯狂的世界吗？

白胡子说：上面商量出一个办法，只是不太可行。

后羿说：死马当活马医。

白胡子看了他一眼，说：日落之后，大家闭门不出，等着第二天的太阳重新升起。

后羿：那我们一天就剩半天。

白胡子说：这是一个保守的办法。虽然不利于大家的生产活动。却是一个可用的办法。

后羿说：那有何不妥。

白胡子听完，觉得欣喜，他继续说，这是保守的办法，但却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月亮不光会把人变疯狂，还会让野兽变神经。所以以后我们的生活就是晚上抵御这些疯狂的庞大野兽群。说实话，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后羿说，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白胡子看了他一眼，说，还有一个不被天庭通过的办法。

后羿感觉到了一丝兴奋，然后慢慢变得有些紧张。等着白胡子继续说下去。

白胡子说：还有一个就是你。

后羿说：但你说那是幻象，不能射落。

白胡子：没错。不能射落，但我们可以替代。

后羿：如何替代？

白胡子停了很久，吸了一口气，指着他的眼睛说：你的眼睛。后羿不知所以。白胡子继续说道：你的左眼可以变成月亮。但你需要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后羿说：如果是为了天下苍生，一只眼睛又有什么大碍。

白胡子说：不光是一只眼睛。白胡子顿了顿，你以后只能去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人能找到你，没有野兽，没有闪电。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因为一旦你收到攻击，失去了生命后，你天上的眼睛就会腐烂，月亮会重新死去。

后羿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起了刚刚新婚不久的嫦娥，他本来打算完成这个任务后生七个小孩，他没想到这个任务除了把眼睛挖掉之外，还需要和嫦娥分开。但后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嫦娥怎么办？

白胡子看了他一眼：她只是一个女人。而你要拯救苍生免于疯狂。

后羿说：没有嫦娥，我就变疯狂了。

白胡子说：你可以常常在天上看见她。

后羿说：我需要全部的她。说白了，苍生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白胡子说：别忘了你是射日的英雄。只要你答应这一次的任务，我可以想办法让嫦娥和你还在一起。

后羿说：你会怎么做？

白胡子说，这是秘密。但这也是我的承诺。只要你能做到，我也绝对不会食言。你要做的就是回去和嫦娥告别。除了这件事之外，你可以说她任何事情。但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说完白胡子转身离去。

后羿呆在原地，想起昨天的对话。他环顾四周，才知道嫦娥早已摔门而出，不知踪影。他出门去，却看见了白胡子站在门前。白胡子告诉他没有时间了，并告诉后羿，嫦娥已经去了村东边的逢蒙家，告诉他嫦娥早已和逢蒙有了别的感情。

后羿呆在原地说不出话，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不可理喻，疯狂神经，不知道是不是月亮的缘故。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白胡子继续说到：你的眼睛变成了月亮，我有办法让嫦娥来到月亮里，这样你就可以一辈子看着她了。你们也可以天长地久了。

后羿看了看白胡子，觉得他有些神经质。但后羿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种疯狂的报复快感。一辈子囚住自己的爱人，这是他所有想到的最浪漫，最疯狂而最有快感的事情。后羿让白胡子等一等，回身去屋里，把兔子提溜了出来。白胡子看了看兔子，不知道后羿要做什么。只见后羿把事情的原委都跟兔子说了一遍，然后说，我准备好了。

嫦娥回到家，只看到兔子变得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嫦娥觉得不对劲，把兔子放了出来，兔子一瞬间就跑了出去，跳出了门外，跑进了月光里。嫦娥一路追了出去，抬头看见今天的月亮格外明亮，显的有些刺眼。她又变得有些轻飘飘了，好像脚下就要开始离开了地面。兔子就在她的面前，疯狂的奔跑，她在后面越追越快，把草鞋都甩在了后面，头发全部都飘了起来，就像一副渔网。越跑越快，越跑越远，她开始感到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她的脚下变得没有地面的牵扯。就在她飞起来的时候，天上开始变得乌云密布。

就在这一刻，后羿已经在乌云背后摘下了自己的左眼，放在原来的月亮的位置，以此同时，天上开始下起了血雨，那是摘掉眼睛后渗出来的血，血把原来的那个幻象月亮打得四散，消失在乌云里。替换完毕，后羿就被带走了，后羿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正要问，却被两个仙人带走，不一会儿工夫，就被捆了起来，绑在了一棵月桂树上。

此刻，嫦娥已经在兔子的带领下，来到了月亮上面。落地的那一瞬间，那只兔子回头开口说话，以后我们就住在这月宫里吧。然后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然后抛给嫦娥一个长生丹，那是兔子从后羿那里偷过来的，告诉嫦娥吃掉，一辈子待着这里。说完，不再说话。嫦娥开始变得泪流满面。看着这寒冷的月宫，这是她丈夫的眼睛。她坐在地面上，想起第一次见到后羿的情景，那天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然后把丹药服用完毕，发誓要一辈子守在丈夫的眼睛里。

月桂树无比冰冷，后羿从疼痛中醒了过来，看见眼前的荒芜。两只手和两只脚已经被绑得不能动弹一分。左眼还在疼痛，不断地流血。他艰难地睁开右眼，看见眼前站着家里的兔子。正要打招呼的时候，那只白兔子站了起来，变成了白胡子的模样。白胡子不说话，拿起旁边的火棍。

后羿呆在树上，已经变得歇斯底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

白胡子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以后会是嫦娥的兔子，和她一起待在你的眼睛里。

后羿说：你是个疯子。

白胡子笑了笑：你又何尝不是疯子。你天天守着嫦娥的目的达到了，你要的天长地久也达到了。你要的拯救苍生目标也达到了。

后羿说：狗屁苍生，这都是你的谎言！

白胡子说：你错了，你确实拯救了苍生，我只是顺便把嫦娥骗到了月宫里，和她天长地久。

后羿说：你如果要和嫦娥在一起，大可不必来到这里。也不必恶心我。

白胡子说：因为我的任务是每天过来守着你，使你保持生命力。我不想这样孤单，所以我要把她也带上来。说完，把那根火棍烫进了后羿的左眼里，后羿痛的直叫唤，骂天骂地骂娘，血不断从眼眶里留下来。

这是第一次，白胡子说，以后还会有无数次。我代表苍生感谢你。

后羿睁开右眼，眼泪从右眼眼眶流了下来，把月宫洗了个明亮彻底，月光照在地下。左眼看见嫦娥坐在自己眼睛里面，看见地面一片祥和。月光皎洁。洒在地面上的月光把他们在地上的房子照了个通亮，照在了门口的那一只兔子的尸体之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