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与金丝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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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雁山有名的女土匪,他是我从路边捡来的。
他长得白白净净,一看就是那种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虽然我捡到他的时候,他灰头土脸,衣衫褴褛,活脱脱一副乞丐的模样。
但,我派人给他上了药,换了干净的衣服,待他醒后,好吃好喝地供着他。
寨里人说,二当家的这是捡了个落难凤凰。
可是,落难凤凰不如鸡。
于是,大家都戏称他是我养的金丝雀。
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们从不背着我讲,更多的是我在屋顶看星星的时候听到的。
金丝雀本人倒是安安分分,醒来见着我第一句话是感谢,第二句问这是哪里。
不卑不亢,好一副文人风骨。
我如实回他。
他听完静默片刻,不挣扎不反抗。只是偶尔会看着我院子里爬了满墙的蔷薇。
粉红粉红的一片,确实好看。
寨子里许多人借着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偷偷看他,明目张胆地“窃窃私语”,他听着,什么都没说。
我也从不拦着。
我把他安置在离我不远的一个房间,一日三餐同我一起,他有所需也只管同我开口,并不矜持。
金丝雀,很贴切。
我只是养着他。
时间一久,连我亲近的下属都来问我,二当家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养着他吗?您想过如何同大当家交代吗?
哦,对了,还有大当家,我只是二当家,许多事说了也并不算数。
第二日,我来到他房中,开口便问,可读过论语?
他点头。
好,背给我听。
论语二十篇,492章。
无一不是教人向善。
他的声音很温润,有种很梦幻的味道。
闭上眼睛听,能够忘却所有烦恼。
一连二十天,每天一篇,周而复始,从不间断。
他的话渐渐多起来,偶尔会解释其中晦涩的句子,他讲,我便听着。
相处从一点一滴的小事中逐渐改变,我偶尔也会照着他的口味做些他喜欢吃的小菜,糕点,以及他最爱的饴糖,甚至同他分享,树下藏了二十年的酒。
偶尔,也会带他一起上屋顶看星星。
事实上不是偶尔,只有一次,因为他怕高。
这样的日子结束在大当家回来的时候。
大当家回来了,寨子上下喜气洋洋,尤其听说我还带回一个男人。
在听了寨里人添油加醋的说法之后,大当家深信我对他忠贞不渝,而他又对我发乎情止乎礼,肯定是个好的,兴致勃勃地嚷嚷着要见他。
我拦了一拦,没拦住。
大当家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微儿难得有看上的人,我见他一面,便是定下了,你们的婚礼我定要办得风风光光!
我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没必要。
只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来了。
大当家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变了脸色,微儿,这就是你看中的人?好!好!好!说完拂袖而去。
我无奈地冲他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他静默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就想走。
但我拦住了他,论语第十六篇。
这是我第一次指名要他背。
却也第一次在他的声音中晃了神,良久,我问他,你会永远记得吗?
他说,会。
次日,我挨了顿打。
大当家把我叫进祠堂,当着我爹的牌位,亲手打了我一顿,听说我挨打前专门派人把他保护起来,又狠狠地给了我两个耳光。
你可对得起你阿爹?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我。
皮开肉绽,遍体鳞伤,并不为过。
我当夜便起了高热,迷蒙中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又好像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他。
我们看着彼此并不说话,好像一切都不必说,又好像无话可说。
良久,他开口问道,我是不是该走了?
我想说别走,可我没有立场说这种话,只好问他,你后悔吗?
他温柔地摸摸我的头,那你后悔吗?竹微,妹妹。如今,我终于体会到你当年的痛苦了,可我却只觉得解脱。
我知道这话问得多余了,我从见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他了,或许他也是。
只是,我们都默契地选择不开口。
故事该从何说起呢?
大概要从我还是陈竹微的时候说起吧。
我的父亲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陈立安,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阿娘是年轻时也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外家并不显赫,却是难得的书香清流,母亲身体孱弱,只得了我和哥哥两个,便早早去了,哥哥继承了母亲的文采风流,而我自小同父亲在军营里厮混打滚,使得一手好枪法。
我原本是很幸福的。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那一日并无什么特别,我同父亲在庭院里练武,父亲指出我枪法上的不足,我年纪小,又不肯服输,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吵着吵着,我便爬上最高的那棵树,父亲拿我没办法,便由着我去了。
树上风光极好,哥哥和嫂嫂在房里练字,小侄子刚满周岁,正憨憨睡着……
那一日并未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禁军突然闯进家门,父亲冲我使眼色不准我出声。
我便眼睁睁禁军四处乱翻,所到之处一片狼藉,看着父亲哥哥嫂嫂被带走,而我那小侄儿竟被当场摔死——若非毫无转圜的余地,禁军怎敢如此放肆?
我害怕极了,慌乱中,我想起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林铭,是母亲在世时为我定下的,林铭哥哥待我极好,他一定会想办法的。
然而,谁能料想这才是噩梦。
我爬上他家的屋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林铭哥哥的父亲是喜欢我娘亲的,不,这怎么能算作喜欢?
父亲手握兵权,早就成了皇上的心腹大患,而林铭哥哥的父亲只是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漏洞百出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相不相信。
照现在的结果来看,他赢了。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更恨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我看到了他,我心心念念的林铭哥哥,我还能相信他吗?
他把我藏了起来。
就像如今我把他藏起来一样。
这一藏便是一个月。他把我保护得很好,而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偷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在许多年后的今天成了我复仇的最重要的证据。
他放我走的那天同我说,竹微妹妹,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你走吧,永远别告诉任何人你是谁,也别再相信任何人了。
你要报仇也尽管来找我,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彼时,我才知道父亲哥哥嫂嫂都已在狱中自尽,而我则成为官兵搜捕的对象,一旦被捕,充为官妓。
生不如死,不外如是。
我当然要逃,不然又是谁称心如意?
后来父亲的部下赵叔叔找到我,我才知道父亲临死之前的惨状,父亲早有预料,哥哥嫂嫂也早就报了必死的决心,随身带着的毒药成了至关重要的工具,嫂嫂在第一天便服毒自尽,哥哥文弱,知道嫂嫂离世便随她而去,只有父亲硬撑着——他想见我。
他临死之前想见见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可后来他实在撑不住了,只好托部下带话给我——微儿,好好活着。
而父亲惨遭折磨的一个月里我在哪里?我与仇人之子朝夕相处,却无能为力。
后来,我和赵叔叔来到雁山,就地安家,收留些无家可归的人,偶尔劫富济贫,还有筹谋复仇之事。
慢慢地寨子里人越来越多,报仇的事也慢慢提上日程。
再后来,我捡到了他,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么狼狈那么落魄,这也意味着,赵叔叔成功了。
他还是从前那副模样。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在我面前,也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我,才敢昏迷过去。我在那一瞬间心软了,我想起了他收留我的那段日子,他到底曾经庇护过我,无论怀着怎样的理由。
于是我把他带回寨子。
我说不清楚对他的感情,我该恨他的,可是当年的事错不在他,他已尽他所能保护我,可我也无法不恨他,到底当年的事与他有关。
而如今,我做了与他同样的事。
送他走的那天,我从院墙摘下一朵粉红色蔷薇送给他。
我说,林铭哥哥,保重,若要报仇,也尽管来找我。
他把蔷薇别在心口,笑了笑,摸摸我的头,竹微妹妹,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这话我听了太多遍了。
赵叔叔问我,微儿,你恨我吗?
我摇摇头,我不恨任何人。
这个字太重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和要守的道,哥哥嫂嫂情比金坚,至死不渝,这是他们的道,父亲有父亲的忠君之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他呢,他有他不得不守的孝道。
但他还是选择保护了我,也任由我拿走足以毁灭他父亲的证据。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可是,当年杀害我的皇帝早已成为一块牌位,皇位换了人坐。
如今我大仇得报,那又如何,我的父亲哥哥嫂嫂还有我的小侄儿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愁怨无法消弭。
一切都已无法回到最初开始的样子,那么我也只能一路向前。
但愿我们从今以后都能做个干干净净的人吧。
PS:
粉红蔷薇花语:我要与你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