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你会“养神”吗?不会读书,又怎懂“养神”?
《尘土众生》
*第一卷:从灵魂到是者
*第二章.绪论:灵魂观念与修仙者的长生梦
养生,需要养神。
春季宜养肝。春季心病易治。肝喜条达,郁结伤肝。所以养肝,仍需养神。
然而许多人并不了解“神”在中医养生中的具体含义,却因为中医对“神”的讲究,而粗暴地将中医视为封建迷信。
养神,是中医心理疗法的核心。
为什么大众会误解中医养生学的“神”,或诋毁,或夸大?
因为对于中医典籍,他们根本没有自己去读!许多人养生,都喜欢看畅销书类的《黄帝内经》讲解。
如此读书,就叫“嚼别人嚼过的馍”。
当然,作为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我不好意思说那种中医读本就是人中黄,更不好意思说谁要去嚼人中黄了。
本文接下来,就《黄帝内经》的文本,来讲讲《黄帝内经》中的“神”的含义。
(一)中医的“神”不是封建迷信!
现代汉语的语境中,一说到“神”,许多人就会想到封建迷信,想到牛鬼蛇神。
那些标榜自己是无神论者的人,可曾想过他们自己已经把唯物推上了信仰的神坛?
中医讲的“精气神”的“神”,不是唯心主义,不是迷信。并不是世界上所有不符合西方科学的知识都是错误与荒诞。
这一节,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中医讲的“神”到底是什么!
关于“神”,在医家典籍《黄帝内经》中已有论述。
学术界认为黄帝内经最晚的成书年代,在汉代。汉代也是《周易参同契》的成书年代。
《黄帝内经》与《周易参同契》同样借用了“易”的符号系统来阐释自己的理论意义。
例如《黄帝内经》中所说的“七损八益”,直至马王堆出土文献明确了具体所指的含义之后,中医学界重新在“损”“益”两卦的义理上理解《内经》的“易医”内涵。
因此,《黄帝内经》中的“神”这一语言与《周易参同契》中的“神”处于同样的文化语境中。

(二)思想在文化中具有了“灵魂”
《黄帝内经》与《周易参同契》所处的共同的文化语境,为它们关于“神”的观念提供了共同的思想素材。
一种社会文化思想在社会群体产生影响的前提之一,是该思想的传承有序。
任何社会群体的新思想都需要结合自身当下利益的关键点。换言之,思想需要有社会实用性。
新的利益的诞生总会与旧的利益和利益集团发生关系,或者依托附庸,或者反抗冲突。
任何社会群体之间都存在潜在或现实的文化思想矛盾。
因此,新的文化思想必然对旧的文化思想做出批判和吸收。
但是,这种文化思想的传承不一定是一脉相承的顺从延伸。
在具体的社会历史阶段,一种思想,必定针对某一特定的文化现象,针对这一文化现象来提供社会进步的建议。思想有其独特的针对性,也有其所指导的社会行为的目标所指。
随着人的社会实践活动的发展,这种思想融入了社会人的行为模式,成了社会文化中必不可少的组成要素。
这时的这种思想就不仅仅具有了具体性和特殊性,而是随着社会的承前启后的历史发展,具有了普遍性。
“神”这一思想,就是这种具有文化要素特征的普遍化思想。
一种思想,一旦在历史承续的社会实践中融入了文化,它自身也就具有了超越其作为一种思想“反映事物”的局限性,转而衍生出在文化中的“被反映”的自主性,进而具有了自身的独立意义。
这一意义不再被人定义,而是被人阐释。
“神”正是经由这一路径,超出了各家的定义,具有了自身独立的文化意义。这就是文化赋予思想以灵魂的过程。
这个过程的每一个环节,都符合历史唯物观。
之所以思想在文化中具有了“灵魂”这样违背历史唯物观的性质,其原因在于文化对个体心理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一问题,后面的章节会做详细论述。
先秦诸子百家,面对共同的文化思想的传承结果,来阐发自己的思想。先秦文献为先秦诸子百家共同的文献。其中,儒家孔子在典籍的保存、整理和传承方面的贡献巨大。
继焚书坑儒和罢黜百家之后,以士大夫阶层为主导的文化思想,呈现出结合儒家、道家、黄老、阴阳家、神仙方术思想的融合出新的特征。
《周易参同契》与《黄帝内经》正是具有上述文化思想特征的重要文献。而这两部著作,无不涉及到了“神”这一文化思想。这两部著作所表现出的文化思想来源十分相似。
然而,医术与修仙是本质不同的社会个体活动,属于不同的社会群体,具有不同的行为原则。
因此,《黄帝内经》的“神”的概念与《周易参同契》的“神”有着不同的内涵。
若是暂且抛开二者在“神”的内涵方面的不同,单就二者的“神”与中国古代民间信仰中的灵魂观念的不同而论,那么,二者的“神”恰恰是对民间信仰中的“灵魂”观念最好的破除。
(三)“四气调神”与“圣人之道”
首先,让我们在《素问》的文本中解释“神”的含义。
那些指责中医是伪科学的人,究竟有没有在中医典籍中潜心分辨中医概念的所指到底为何呢?
中医的“神”不能脱离特定的中医典籍的文本。《黄帝内经》中的术语的含义,只能在《黄帝内经》的文本中才能找准。
后世对《黄帝内经》的注解,如《类经》,是在宋明理学的思想中阐释《黄帝内经》,所以,这无法呈现《黄帝内经》术语的本意。
在《四气调神大论》里,“神”这一观念在古代中医的“圣人”观的思路中得以阐发。
在论述圣人之道的同时,《素问》也提出了最基本的施治原则。这个施治原则需要在论述具体的“神”的观念之前加以明确。
因为“神”是世间的人身体的一部分,人是世间生活的人;所以,与人的健康息息相关的生活,离不开世间社会的种种制度的治理。
这个治理的规范与期望,在《黄帝内经》所处的文化语境中十分重要。“神”这一具体的观念,也是为了针对社会治理,提出一家的具体观点。
讲《黄帝内经》文本中的“神”,首先必须讲《四气调神大论•第二》中关于“神”给出的讨论语境。
对于具体的“神”的观念,在《素问•四气调神大论》中有总结说:
“道者,圣人行之,愚者佩之。从陰陽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逆之则乱。反顺为逆,是谓内格。
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
文中圣人之道的驾驭的方法与圣人之道的精妙内涵,被归结于“神”的范畴中。
“神”在社会治理层面的这些特征,与“神”在个体修养的方法上,有对应的契合之处。
那么,所谓的“神”在个体具体修养层面的定义是什么?
在《四气调神大论》之前,是《素问》的第一论《上古天真论》。有云:
“岐伯对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陰陽,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通过圣人养生的“形与神俱”的效果,可以得知,所谓“神”,是相对于外在形体而言的一种内在。
通过圣人养生的方法可以得知,这个“神”是受生活规律、心性修养反作用的,以人体内的阴阳规律为基础的存在。
神相对于形存在,这一点,神与灵魂相似。神受到生活规律的支配,且以阴阳为基础,这一点,不同于灵魂。
灵魂有其独立存在的自性和支配其他生命要素的实在性。因此,中医的“神”的观念也不同于民间信仰中的“灵魂”观念。
(四)“神”的特殊之处——“神”与“动静之机”
结合上下文的语境,可以分析出,“上古之人”的养生,其实不是为了养生,不是以长命百岁为目的。
长寿只是“知道”与合乎“道”的生活方式所带来的自然而然的结果。
由“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可以知道,《黄帝内经》一开始提倡的医家养生,与后世如《金丹大要》《性命圭旨》等道家修炼所宣扬的“我命由我不由天”“顺则成人,逆则成仙”不同。
同样地,人自身具有一种能力,可以认知道的内涵——这一观点在修仙养生与中医养生中呈现出不同的具体内容。
共同的文化语境势必会有不同的思想途径。
“神”可以认知“道”,这是当时的文化语境的共识。
但是,神对于道的认知途径,以及道所能够被神认知的内容,还有神在认知了道以后带来的各方面影响,在各家各派的思想中存在不同的理解。
中医养生这种顺应天顺应道的思想,并非是对客观外在的一味顺从。
由“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一句,可以知道,治疗的根本在于预防,而预防的关键就是抢占先机。
这个先机的“机”的思想一直有传承。对古代中医理论的忠实传承,可以在武术家的理论中寻找到旁证。
武术家的技击格斗实践是对古代医家理论范式的最现实的实证。在清代王宗岳《太极拳谱》中,以“动而未形有无”解释“动静之机”。
文化人类学的田野调查提倡的客观态度并没有错。
但是,对于文化思想所指导的实践活动不做足够的参与体证,就永远不可能知道这种思想在其所属文化中的真实意义。
武术实践活动正是对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符号的意义最实在的证明。
虽然对待“天”“道”的顺与逆有着不同的取向,但是,对这一“动静之机、阴阳之母”的内心把握,不论医家还是丹家,都有着共通之处。
这一共通点,关键在于肯定“机”是“道”的精妙细微的特性,肯定人的心性通过修养、修炼可以体悟、自证这一“机”的内在玄妙。
(五)养生的关键:神与道体
根据《四气调神大论》,生命的健康长寿与个体行为和心理对四季之气的变化的顺应有关。
然而,四季之气,不可能以西方自然科学的量化指标加以明晰。并且,个体的行为和心理活动也不可能依据量化指标加以实施。
所以,对四时之气的把握,需要神。
四时之气的变化转换很微妙,所以,神需要抓住四时阴阳变化之机,并通过这种把握,对自身做出调节。
神对变化之机的把握和对自身的调节,是一体的。
这样,神对道的机的把握的功用,和神对自体的调节以顺应环境的功用,是一体的。神因其用而具有了体用合一,体因用见这一意义上的体。
神能把握道之机,就意味着具有了和于道的能力。以神驾驭形,发挥出掌握了“道”的神的功用,就能长寿健康。
如果,道之体即是道之用,道有其独立的道体,那么,在这一意义上,中医养生所养之神,也就因为具有道之用而具有道之体了。
但是,《黄帝内经》并没有明确指出“神”也是体用合一的存在。
所以,神在《素问》的文本中,仍然是人体所具有的一种功用,一种可以用于“合道”“知道”的能力。
只有当道之用与道之体同一,在这一大前提下,神才会具有自己的“体”,因而具有灵魂的意义。
基于此,中医养生理论中的“神”并非彻底意义上的“灵魂”观念,神只是具有灵魂意味的观念。意味与意义之间的沟壑是极广大的。
(六)“神”对“灵魂”的超越与补充
灵魂,尤其是鬼魂,在文化中的发生,本就具有解释一些玄奥诡异的现象的功能。
然而这种能够“合道”的神,因其“合道”过程中的体用关系的玄虚,具有了灵魂观念在文化中阐释玄奥未知的功效。
所有不可知的其实可知,只是这种可知不同于具体事物的可知而已。这就是“神”与可知论的关系。
因此,医家与修仙者的灵魂思想中,共通的,对具有着意味的“灵魂”本质最彻底的回答,就在于“天道”的“动静之机”。
这个“机”使得“神”具有了成为“灵魂”并超越“灵魂”的可能性。
古代民间信仰中的灵魂,只是“死鬼”的灵魂,它只在祭祀的文化与追悼的哀思中在场。
然而,当“道”出现在文化语境中时,能够认知“道”的神,因为具有了合乎“道”的可能,从而具有了走出“死鬼”文化的可能。
合于道的个体的“神”,具有了如同“道”一样的各种可能性,具有了远高于灵魂的文化地位。
不过,上古之人符合“道”的生活方式并没有在后世广泛的传承。
虽然阴阳与数广泛存在于事物的运动之中,但是,阴阳的内在协调却不一定会自行出现,而内在协调没有出现的事物却依然可以存在下去。
在这一意义上,道是一种特殊的、独立于事物普遍运行方式的存在。
“法阴阳、和术数”,是和于道的途径。落实在具体的养生方法上,仍需要“饮食有节,起居有常”等行为。
所以,“道”需要具体的行为规范来达到、来成就。
具体的行为成就了道,就会让行为过程中的神与其他相关要素发生质变的飞跃,达到合乎“道”的境界。
因此,“道”本身不是世界的普遍规律,而是世界完善状态的根本。“神”本身无关于道,
但是达到“道”的状态,需要“神”的参与。达到“道”的状态,“神”的潜在功效才能在生命的完善中得以充分发挥。
最后,做个小结:
其实,每一种文化中具有渊源与影响的思想,都不仅仅是大脑对外界的反映如此简单。“神”这一观念,随着社会个群体的阐释,而具有了相对阐释而独立的性质,在对社会实践的影响中,仿佛拥有了“灵魂”。
“神”作为精妙的认知能力,能在对精微事物的认知中调节自身,完善自身。因此,“神”的“用”产生了“神”的“体”。这个体是通过用的发出与功能来加以确立的“体”。“体用合一”的“神”具有了“灵魂”的意味。
“神”与“道”之间的认知纽带使得“神”具有了“道”的性质,这为“神”的潜在发展奠定了基础,同时也将中医的“神”与修仙的“神”放置于共通的思想根基上。
在本节完成了中医养生的“神”与灵魂观念的文化讲述之后,下一节,我们将带着“神”走进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视阈,就“神”的客观物质基础,作一番更容易被“反传统文化分子”理解和接纳的阐发。
从下一节,我们开始一个新的论题:中医心理治疗的重构与人格提升的冥想之路。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