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与文学
文本是固定不变的,也是流动和变化的。面对同一文本,处在生命的不同阶段,拥有不同的际遇和心态,站在不同的立场和视角下对其有着不同的解读。在文本的解读中,身份的追寻和定义是乐此不疲的话题。我更愿意将身份定义为流动的,因为流动可以不受时间、空间的束缚,因为流动可以有勇气去接受不同的命运,像朗费罗在《人生颂》里写的:“with a heart for any fate”。
当罗切斯特扮演成吉普赛人给简·爱算命时,她回答道:“我并不在乎,随便你吧,不过我得提醒你,我并不相信。”同样在《金瓶梅》中,第二十九回“吴神仙冰鉴定终身”,较之众妻妾的虔诚,潘金莲“只顾嬉笑,不肯过来。月娘催之再三,方才出见”;四十六回,吴月娘她们让一个婆子“卜龟卦”,金莲摇头儿道:“我是不卜他。常言:算的着命,算不着行……”
走向巨石阵的苔丝和安吉尔在北京的几年里,常会在校园里听到乌鸦的叫声,哪怕隔着图书馆的玻璃,其叫声也会如约而至。乌鸦的叫声总让我想起了2008年BBC版《德伯家的苔丝》中的片段:逃亡的苔丝与安吉尔走向石柱阵,并伴随着乌鸦的叫声缓缓前行。乌鸦的叫声在小说里并没有,而是让苔丝觉得害怕和不安的风声。较之风声,我更喜欢乌鸦的叫声,倒不是乌鸦被赋予一种不祥与宿命论的象征,而是其叫声更符合了苔丝没有溢于言表的悲伤,绝望和绝望后的平静。虽然小说结尾用“众神结束了与苔丝的游戏”来凸显其在命运面前的无力,但是被抓捕前的苔丝是清楚地明白自己要面对的命运:
苔丝最后的告白“怎么啦,安吉尔?”她醒过来说。“他们已经来抓我了吧?”
“他们是该来啦,”她嘟哝着说。“安吉尔,我一直感到高兴——是的,一直感到高兴!这种幸福是不能长久的,因为它太过分了。我已经享够了这种幸福;现在我不会活着等你来轻视我了!”
终分别的苔丝和安吉尔她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就往前走,而其他的人一个也没有动。
“现在可以走了。”她从容地说。
同作为自然主义代表的《德伯家的苔丝》和西奥多·德莱塞的《珍妮姑娘》常会被进行对比。但不同于珍妮,苔丝是有其反抗的:她直指牧师的虚伪冷酷,直指亚力克的伪善和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在信中诉说安吉尔抛弃自己的无情无义……2008年BBC版《德伯家的苔丝》虽有些许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是苔丝临去牧场前的画面还是让人十分感动:她望向远方,渴望新生,怀揣希望和美好。
苔丝前往牧场前一个人最糟的时刻,绝非是要承受失败或是厄运,而是面对变化手无缚鸡之力。我喜欢一个词叫“力挽狂澜”,也总喜欢用“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来收尾一些文章。豪情总要建立在行动上才有生命力。
大三,在学到蒲柏的“A little learning is a dangerous thing”时,曾将这句话设为自己的个性签名。每个人穷尽一生,所获得的不过是“a little learning”,与自己生活、工作、学习密切相关的一点点的经验和感悟。可以改变的,便是尝试用多个视角去审视和衡量一件事情,像是日本励志电影《垫底辣妹》里坪田老师对女主人公沙耶加说的:“不变换几个视角,你是看不到事情的真相的。”对于生活的真理,我们只能无限接近,而无法获得。
与乔一样,每个热爱文学的人都在探求着适合自己的文类,无论是写作还是研究层面。真实的人物和生活反而更有生命力,出于观察和直觉,写作者都在捕获入笔的“live hero”。像达洛维夫人那样“在清晨出门去买一束花”,最后却发现,“买花”倒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较之散文,我更爱小说和戏剧给予我的活力和燃烧,但也会在情绪低落和难寐的情况下阅读汪曾祺的散文,去“慢煮”生活,去发现“草木春秋”,去体会“人间有味是清欢”,去感慨“生活是好玩的”。汪曾祺的“菜市场论”是鸡汤文偏爱的素材:“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同样,心情低落时去医院看看也不错,毕竟“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去年胃口不好的时候,便花了一万多字来对比《金瓶梅》与《红楼梦》中的饮食。张爱玲在《中国人的宗教》中提到:“就因为对一切都怀疑,中国文学里弥漫着大的悲哀。只有在物质的细节上,它得到欢悦——因此《金瓶梅》、《红楼梦》仔仔细细开出整桌的菜单,毫无倦意。”高鹗后四十回后对贾府饮食索然无味的描写恰恰来源于他并没有体会过贵族的生活。同样,作为平民的我虽然会对《红楼梦》前八十回的饮食表示艳羡,却对《金瓶梅》中充盈着烟火气的食物更为偏爱。虽不至于像金莲一样发出“光吃螃蟹有个什么意思,不如买吃烧鸭来下酒”的感慨,却也羡慕着美人们“就着姜蒜,伴着金华酒吃猪头肉”。
写作于我是种消遣,特别是咖啡燃烧缪斯之后,与其被她牵着跑,倒不如陪她玩一会儿。写到最后,也常有“热尽凉来”之感,像是大汗淋漓之后经历一阵凉风:“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