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乃珊
五六年日历,在飞速的光影中毫无声息地飘去。有时候会说不知不觉,可昨日,昨日的昨日,还是在岁月这颗大树上坠落了。这其间,闻有关程乃珊忆文或海派文化历史等,皆会联想到她。总感觉她不曾远去,远去的是别一个程乃珊。但世事不可测,除了惘然若失外,就是哀感。几度想写回忆小文,竟难以文字表达得恰好而搁笔。
由于工作关系,我们走得很近。
对乃珊的最大印象:微富态,最特别处是皮肤白皙,温文尔雅,喜欢出门前刻意修饰,穿着永远都体面,充满女人味。尤穿中装,色彩斑斓而不俗,配上齐耳短发,曰为礼节,在我看来是领解万物感受之人的端庄与气质。她活得有文人的真实,不假装,不傲慢,不投机,对什么人全无恶意。闻一次书展上,她的席位被电视台某名主持捷足先登,谓大可不必争先恐后。无不平、纠结之感,道无伤大雅,简单就好。她兴趣广博,文学、地域文化、音乐、历史及美食等等,有人嫌她杂,我觉得这正是好处,方面广,理解多,于处事和治学都有用,不过对现代的政治是没有什么瓜葛的。相信搞文字的人,都应具有这方面的独到之处。
我最早读她的小说是《穷街》,误为其第一本小说。其实不然,《妈妈教唱的歌》才是,发表在1979年第7期《上海文学》上。《穷街》因是以上海杨浦棚户区为背景撰写的,取材于熟悉的生活领域,写出上海的风土人情,特别是小市民的腔调毕现,与现实社会所见所闻的贫民形象毫无二致,便深深地吸引。笔调有种清新的生气。没想到几十年后,竟与崇拜的作家结缘,遂细问,她谓讲台的数度春秋,对写作很有影响。创作时生活中的形象历历在目。他们基本上有原版人物的,真有其人其事。我能写活,是出于他们的存在。一番话佐证了作者未必真有先知。乃珊从史,我一直生疑,复问舍小说,殊为可惜。她笑了,“小说不盛,发表亦难。只能暂时换一本‘经’念了。可视互为有用,不可偏废”。从中可见,社会的发展,与每个领域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现代小说作家转型,撰文历史的不少,能写深入的几何。我也知道,研究历史的学者炙手可热,他们的文章是权威的,可乃珊是另一路,能写深入,可读,记忆深刻。她写熟知的领域。祖父程慕灏在工商界、金融界名望颇高,她在这个圈子长大,写的是亲闻亲见,价值绝对不能低估,而且对记忆中的事,她亲自从至爱亲朋中排摸线索,进行访谈,耐心闻长者叙述,一丝不苟。她为我们杂志写过几篇稿子,由于其文笔非历史文章的严谨,被某审“挡驾”了。真不明白,写历史非要用学究的口吻,谓之“干货”,用较生动的笔调就是“水分多”。其实是把档案的记录、研究与回忆文章弄混淆了。不能唯命是从,又不得不退稿,我尴尬的面对她,不知如何是好。她反过来安慰,云各家有自己取稿标准,勉强不来的。千万不要担忧,我试着给其他的刊物,也许他们需要。娓娓一席话,打消了我的顾虑。“我写他们有所爱,有所恨,有所希冀,非闲笔,人物有血有肉在还原历史中更真实,更足信。”她极自然地道出观点。
随着岁月推移,乃珊的文章清新仍在,除外更添加一点历史的沧桑与鲜活,驾驭文字功夫愈深。
每每去她府上,话题无一不是追着一个主题,她正在写的关于那些老房子和老人老事之类,道不用文字记载,后人就莫名其妙了。遇到报刊邀稿,她需赶文章,即婉转歉意地道“喝完这杯咖啡(茶),先进行到此好么”。之后获悉她在沪上一家大报上开设了专栏,生病期间亦未停歇耕作。还记得2012年7月4日,在她重病治疗后返家期间,我陪同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长沈祖炜前去看望她。那天,她穿着蓝白格子的衫衬,肩上披着黑色羊毛衫,由其丈夫严尔纯搀扶着来到会客厅。她说近期状况还好,能走十几步了,有点喘。每天仍写着一点东西,不写放不下。总觉得这一天没有过好⋯⋯
得知乃珊病重凋丧,呆呆目视书桌上摆放的《蓝屋》《金融家》,心里填满古人的人琴俱亡的伤感。2013年4月送别乃珊日,追悼会上张贴着许多她生前的照片。碰巧遇到作家金宇澄、图书装帧设计家王震坤也前来送别,我们无太多语,唯叹可惜。
关于乃珊的逸事,可以略记一二。余未能如乃珊之悟道也,没有写出其太大太高的形象,仅以此小文怀之。
注图二:左为时任上海市文史研究馆副馆长倪乐园,中为作家程乃珊,右为作者
注图三:左为时任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长沈祖炜,右为作家程乃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