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文品(推文专题)

我想让你知道

2021-04-01  本文已影响0人  秋水__

“我知道

如果我死了

你会写信给我

……”

往后余生,我无数次在梦里想把那个女孩从那段黑暗里拉出来,却只是徒劳。

许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在努力回想那首诗里究竟写了什么?一张厚厚的白纸上,略带倾斜的字体,略显沉重的诗,折成一个整齐的长方形,夹在那本《普希金诗选》里。

我把那本书塞进背包,离开校园,沿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赵子龙的雕像那里,进了长坂坡车站,踏上回远安的车。

那时我沉浸在对未未的茫然和恐惧里,车上那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仿佛什么也没有想,也许想了许多,如今我已无法想起。

那是我十八岁那年最后的时光,我陷在家庭变故给我带来的震荡里,陷在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中……往后余生,我无数次在梦里想把那个女孩从那段黑暗里拉出来,却只是徒劳。

在村口下车的那一刻,我一眼就看见了母亲,她原先是坐在一辆板车上等着我的,一见到我,就赶紧迎上来了,“你的书呢?”

“没有带。”

“我还拉了一辆车来拉呢!怕你提不起。”

我看着她,看到她两鬓的白发,突然觉得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才四十三岁啊,就有白头发了……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我不能灭亡,我想爆发,可我却只会沉默。默默地低着头,灰溜溜的跟在母亲身后,像只斗败的公鸡,不,应该是小母鸡。

那个被父母宠坏的马上要踏进社会这扇大门的女孩,在那一刻终于长大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未来的路该么走。那一刻,她特别希望自己是男儿身,可以帮母亲挑水担粪,可以帮她插秧割稻,可以赚大钱,干大事……

那晚,等父母睡着后,我悄悄溜下床,开了灯,从背包里翻出那本书,那封信——确切的说是一首诗从书里掉了出来。

“我知道 如果我死了 你会写信给我……”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炸了!不敢再往下看……

“你找个学校代课去,我再托人帮你找人求个情,说不定就能转正了!”

“不!谁也别求!我最讨厌教书!”

“那打工就好吗?九六六班的,xxx,多好的苗子啊,在外面遇上个吸毒的,连打胎的钱都没有,自己也染上毒瘾,就那么死了!”

“死了?怎么死了?”

“她不敢跟家里说,自杀了!”

……

这是离开学校那一日,席老师和我的最后一次对话。

我和李沁荣是最后离开学校的那一批人。那三天里,我和她通过中介找到了工作,上了一天班,李沁荣留下来了,我回了学校,宿舍里不能再住了,又没地方可去,于是住在他的家里。

他给我买来牙刷和毛巾,又叫师母给我打来一盆热水,让我洗漱。

临睡前,我参观了他的书房,一整面墙全是书,所有的书都作了分类,放在不同的格子里。

我呆呆地看了许久,抽出一本《普希金诗选》,他说,“喜欢诗是好的,明天你带走。”

我看着他,看着他略显苍老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口,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生命如此脆弱,我伸出双手努力挣扎,却全是徒劳。那时候,他已病入膏肓,胃癌晚期,他还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后来去学校拿毕业证,去他家里还书,他女儿说他在医院。我急匆匆地跑出去,到了学校门口,突然想起来忘了问她在哪家医院。再回去,那位姐姐说:“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两年后,我从东莞坐火车到武汉,再从武汉坐大巴回当阳。陈超和她的未婚夫在一家溜冰场里等我,吃了一点冷饮,然后去他们家。

那晚住在他们的新房里,房子有点小,只有一间卧室,我和她睡床,她的未婚夫打地铺。

第二天一早,我就拉着陈超去看他。

陈超说,她要先去找个盘头发的地方,为婚礼那天做准备。盘头发的店面不大,各种首饰发夹假发什么的多得让人眼花缭乱,我只想快点离开,就帮她付了钱,盘头发五十块,发卡二十块钱。

我们从店里出来,她带我去吃早餐,香煎米豆腐,我看了看,给她买了一份,给自己买了一瓶水,两个茶叶蛋。

我只想快点见到他,可是,近乡情怯,又怕会迷路,只能耐着性子等。

然后,又陪着她去改了礼服,浅粉色的小西装,在裁缝铺订做的,裤子长了点,要收边。

我要去买礼物,她说,“给老师家里打个电话,万一不在家呢?”

可是,电话没人接。

她又带我往桥头去,她说,“席老师的小女儿在那里开了一家电话亭。”

她不在学校食堂上班了吗?我心里想着,一时只觉得伤感。我曾当过一年生活委员,班里每个月的奖学金都是打在饭卡上,由我收上去,拿到食堂去充卡,然后再发到同学手上。她就是办理奖学金充卡的人,一个眼睛会说话的漂亮姐姐。

虽然两年多没见,这位姐姐一眼就认出了我,“你来了!他常念起你。”

“席老师不在家吗?电话没人接。”陈超和人说话的时候,脸上总堆着笑。

“他住院了!”

“在哪家医院?”

“第一人民医院。”

……

我们离开那里,陈超说医院还有点远,这会儿已经中午了,改天再去。

我好失望,可是想着她马上要结婚了,家里肯定好多事。没办法,只好先回家,等她婚礼的时候再来。

可是,一回家,父母就开始轮流数落我……晚上,妹妹说,爸爸把同学写给我的信全烧了。

我一个人坐在灶堂边的小椅子上,盯着那些冰冷的灶灰,心如死灰。

我突然想起那封信,然后开始寻找,翻箱倒柜,所有的书都翻遍了,一无所获。

走的时候,我带着妹妹,还带着一床棉絮,黄小姐要我带的,我过去后要住在她家,还要托她帮忙找工作。

陈超的婚礼,我去不了了,身上只剩下路费。我也去不了医院了,这是我最难过的,也是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

在南下的火车上,经过当阳的时候,我一直在想,那封信,那首我看了一眼就没敢再往下看的诗里,究竟写了什么?

我无数次想起,无数次感到难过又惆怅。那封信,连同那些年少的时光,一起消散在风里……

多年以后,多年以后的今日,我想写信给你,我想让你知道,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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