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查尔斯顿约我去伊豆喝茶,自上次旅行回来后我们便成了朋友,除了喜好钢笔外,查尔斯顿还很痴迷于旅行。他的经济来源我不甚清楚,总之非常富裕,他提过一次,说是投资来着,家里的钱投了出去,钱又生钱,反反复复。
他对钱不太敏感,因为不缺来着。我也不太敏感,因为没见过那么多钱来着。工作辞去之后,我暂时在家休息,给父亲刷刷鞋,整理下报纸,还给里奈子养的猫喂喂食,扫扫猫砂。日子慢下来后,反倒觉得无聊。
楼下的口吃老板最近生意很差,我想汽油味的未来世界饮料终究没人喜欢。我也喝厌了柠檬水,查尔斯顿约我,我就去吧。
就这样查尔斯顿问我最近还过得下去吗?我想了想没欠什么债务,也没什么经济来源,一两个月还能维持,久了肯定不行。查尔斯顿想了想给了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四十九号客栈。
有空去看看吧,我朋友的店,没什么生意,去做前台吧,工资还不错,可以读书看报,每天接待下个位数的客人就可以了。倒也还行。
回到伊豆的茶来,没什么特别的,查尔斯顿也觉得如此,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只是为了顺道去下路过的服务区,我一个人去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拉上你了。”
伊豆同我家途经的服务区有成田和荒丘。但两个服务区都很差,卖难吃的玉米和手抓饼,厕所破旧,卖的特产贵且少。
回去路上,查尔斯顿开车去了成田服务区,除我们之外没有别的车辆。我想查尔斯顿说的不好意思应该是因为爱情,我一向看人很准。
然后查尔斯顿示意我们等一会,十分钟就好,到晚上七点就好。等人期间,我下车抽了支烟,夏天的夜晚,海风过于舒适,远处的游轮若隐若现。十分钟过了,查尔斯顿说再等会,再抽根烟,游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沉寂的海面。
我们走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十五,期间查尔斯顿打了五个电话,都没人接,发了无数条短信,没人回,我则坐在草地上数星星,数到第二十八颗星的时候,查尔斯顿说抱歉,我们走吧。
等不到人是常有的事情,回去的路上我这样安慰查尔斯顿,我小时候有次跟同桌约了去爬山,结果我独自爬到了山顶,同桌还没来,第二天上课才知道他转学了。就这么回事,事事不可能都如意。查尔斯顿苦笑着说起这段故事。
确实是因为爱情,是个瘦弱的女孩来着,带着红色的工作帽,当时是卖给我烤肠来着,那天下好大的雨,不过是在别的服务区。
我这样的人除了玩便没有生存意义了吧,反正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度过了人生的前二十五年,去了北非,去了西欧,也去了自己的童年故乡,车都开坏了三台,如同一只没有脚的鸟,四处飞来飞去。我们国家同我这样的人也不少,起码我在旅途中碰见了四五十个。不过他们都结着伴,拿着自拍杆,这里拍下那里拍下,我则随身带着我口袋里的查尔斯顿,我等于查尔斯顿。
旅行的时候我没有拍任何照片,也没有带任何纪念品,到了喜欢的地方便多待几天,有次我在一处河边——很平常的河,停了车,然后就地扎了帐篷,住了五天,过路的村民问我是不是来打捞河里的沉船。说是以前有位财主的小媳妇受了气,同伙计私奔,半夜里搭上伙计的船,可到头来发现伙计原来是贪图小媳妇的财宝,意欲夺财杀人,老天有眼还是什么,这船在浓雾里就撞上了前方的礁石上,沉啦,那个女人泡的白肿白肿的漂到了下游的沙滩上。于是我特地去了下游的沙滩,什么都没有,我想着一个可怜的女人曾经躺在这里,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们。我也躺下,感受着,我也想停下来。
就这样抱着停下来的想法在那处服务区碰见了那个女孩。她听了我的故事很羡慕,她也想旅行,想没有目的的飞行。我说要不我们私奔吧,如同伙计和小媳妇一样。
她说那结局太惨,她不愿躺在沙滩上被那么多人围观。最主要的是她没有办法离开这,如同固定在坑里顺着竹条往上爬的葡萄,她的路是被固定的。
那天晚上我坐在她的餐厅里,除她以外只有一位近乎机器人般冷漠的清洁阿姨。我问她工作到几点,她说明天早上六点,到时候她哥哥来接她的班,就住在这边的职工宿舍。
夜里,她说她很怕,想到那些陌生的车辆在夜里高速行驶,她曾经数过最多一次有七个人在夜里来吃饭。六个男的一个女的,一共是三台车。此外的多数时间里都是她一人戴着耳机听着音乐,守在这座破旧的餐馆里。有时候就像守墓人。
我们有个约定,约定下次在别的地方见面,我给她买蓝色帽子,带她看海。她说或许可以,但现在不行,现在走不了,离开这儿活不下去。除非这座服务区被撤掉。
不过是另一座服务区,我无心的话语刺伤了她。她沉默着戴上了耳机,我好奇那会是什么音乐,是自由的节拍吗?
所以,我试探地问她分到这边来了吗?
查尔斯顿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我们那天相遇也是七点,我走了那么多服务区,只有这儿是合适她的去处。很傻吧,我这样的人。
回家后,我摊开地图,那个女孩的服务区上标上了X,撤销了吧。毕竟一晚上最多七个客人,三台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