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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里的二姑

2025-07-18  本文已影响0人  一杯老酒

2016年的夏天,我的二姑生命终老于97岁高龄。因为生前没能生育子女,葬礼上,除了偶尔传来唢呐的一声哀鸣,一切都异常平静。

想起二姑,源于前不久回老家,遇见一个二十多年不见的同村发小,一见到我,她就自惭形秽,一再说自己老了。我随即联想到她娘家一母同胞的哥哥因病去世,她丈夫的两个哥哥因病先后去世。面对她的一番感慨,话题无限凄然,我赶紧安慰她说,能够有机会慢慢衰老,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她思忖片刻,频频点头称是。

二姑九十三岁那年的秋天,距离中秋节还有两天,多年形成的习惯,二姑料定我那几天肯定要去看她,每天吃过早饭,就坐在东海县驼峰乡新区敬老院的西门旁,盯着门口罗雀的西大门入口处。当我刚刚出现在敬老院西门口,摘下头盔的同时,就听旁边一位老人高喊:“徐友佃,你侄儿来看你了。”循着声音望去,我的二姑一只手拄着一根木棍,一只手扶着旁边的石墩,一张饱满红润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幸福的笑靥。我知道,那一刻,因为我的出现,不仅给二姑长脸,二姑还能在我的脸上,看到她娘家的所有亲人。旁边的那些孤寡老人齐刷刷投来羡慕的目光:看看人家侄儿。

从西门旁,走到二姑的宿舍,需要三分钟时间。也就是那一年,二姑意识到自己的衰老,亲口告诉我说:“小四啊,二姑要海了,今年不如去年,将才你来的时候,我明明是一直看着门口,就是看不清你的脸。”二姑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拽过系在胸前的一枚蓝色方巾,擦一下嘴唇,露出二姑光秃秃的牙床,这个时候的二姑,由于牙齿掉光多年,两边晒帮凹进去很深,我目测一下,能丢进去一枚鹌鹑蛋。一件海昌蓝的外衣,好像就不曾换过。一条黑色宽腰库,脚踝处依旧缠绕裹脚布。一双饱受封建残余毒害的小脚,也不过一拃长,看一眼都觉得心疼。我说二姑啊,你今年多大了?“九十三了。”我的天啊,你活到九十三岁还不满意,俺大(二姑的弟弟)活了八十二岁,俺妈七十三就走了。

二姑看到我把一包一包的点心和水果拿到屋里,她似乎每包点心都能报出价格。“俺家小四对二姑就是孝敬,你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每一种点心都比你二姐买得贵。”说起二姐,那可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我家兄弟五个,还有三个姐姐。二姑不能生育,她就回娘家找我爷爷,经过爷爷同意,名义上就把二姐过继给二姑。二姐本来性格特别要强,离开母亲家,时时刻刻都感受到被母亲一家人冷落,生活中极不配合二姑。时常闹矛盾。可想而知,晚年的二姑,百般挑刺二姐,每次来我家,总是埋怨二姐的不听话。

一九八六年底,我从部队回到地方,当年的春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六年没回家的年夜饭,也是我从南疆战场侥幸生还的第一个年夜饭。父亲深有感触地说:“你大姑有两个儿子,你三姑和你小姑死去多年了,现在就是你二姑可怜,你二姑夫又去世,剩下她一个人,无儿无女,以后逢年过节,你能不能去看看她?”父亲满脸心疼,虽然是试探性的口吻,可我瞬间读懂父亲期待的眼神,放心,俺大,这点孝心本来就应该。听到这句话,父亲如释重负,端起酒杯,痛快地喝了一口。因为父亲和二姑,也是一母同胞啊。

次年开始,每年的中秋节和春节,雷打不动,我一直坚持去看望二姑,还有我唯一的舅母。在这一点上,我特别感谢我的爱人,在对待长辈亲戚的孝敬上,她从来不去攀比,别的兄弟姊妹看不看二姑她不管,每到两个节日来临前,她总是提前提醒我。

在此过程中,唯有一次,我没去看望二姑,让她在春节前的苦苦等待中,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让我特别愧疚。

那是二〇一一年的春节前夕。二姑从腊月廿三开始,一直等到腊月二十九,一次次眼巴巴望着她的娘家小四,好歹等到二姐前来看望她。二姑没有一丝兴奋,倒是看见二姐就问:“小四今年怎么没来?”刚开始二姐不想告诉她,就用别的话题搪塞一下,谁知道没过一分钟,二姑再次唠叨同样的话题。这一次,二姐终于情感破防了,当着二姑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起来。“小四今年在苏州看病了,自己都顾不了自己,还能来看你?”二姑不懂鼻咽癌是什么病,就知道好人有好报。“没事,就凭俺家小四的孝敬,他也会没事的。”

二零一二年的中秋节,我的身体渐渐恢复,看望二姑的心情尤为迫切。果然,二姑看到我就说:“去年你二姐说你生病了,我就说俺家小四人好,不会有事的。你看,这不好好的吗?”可她哪里知道,我这一次经历的苦难,至今不敢轻易去触及,那些治疗过程中的绝望、挣扎与不舍。

二十六年,在历史的长河中,转瞬即逝。我在一次次去看望二姑的过程中,一次次心甘情愿享受二姑称呼我的乳名,倍感温暖。也庆幸二姑的身体,好像就一直没有生过病,或许一切源于苍天的垂怜,要不然,假如二姑生病了,谁来照顾她?

终于,在二零一六年的中秋节前,我去看望二姑的时候,二姑并没有出现在敬老院的门旁,直至进入二姑的宿舍,二姑竟然第一次视我为陌生人。我知道,留给二姑的时间不多了。

回家后,赶紧召集家里的兄弟姊妹,再不去看望二姑,估计今后就没有机会了。果然,三天后,二姑的婆家侄儿过来给信,二姑没了。早饭后还拿出一个苹果,让同在敬老院的婆家弟弟拿去厨房蒸一下,等到午饭时,婆家弟弟,一个八十五岁的老人拿来蒸熟的苹果,就看到二姑斜躺在门旁的水泥地上,本来以为是晒太阳的,再三呼喊,二姑已经去往天国的路上,身上还带着余温。

二姑走了,那么安详。没有一点苦痛,没有一点牵挂。我知道,在这个世上,或许也没有人再会想起她。走完97年岁月的二姑,也曾经深爱这个世界。毕竟二姑是我的亲姑姑,和我父亲一母同胞,在我家族的名单里,绝对不可忽视。我不去想她,谁还能记得?

谨以此篇文字,缅怀我的二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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