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景和他的世界果然有问题
站在昏暗的楼梯口,柯景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插进钥匙孔,习惯性地向左转了两圈,然后推门而入。依然是空荡而又昏暗的大厅,最亮的地方只有阳台的一角有几束灯光从外面透过来。柯景踏进大门,伸出右手在墙上一按,打开了大厅的灯。带上门,柯景往左走了六步,然后坐下。即便是没有灯,他也能准确地找到这个位置。柯景把鞋子换了,然后走进了房间,打开灯,放下包,然后坐在椅子上,打开了桌上的电脑。周围除了电脑的启动声,寂静无比。又过了一天,柯景在心里想。
下班后回到家,坐在电脑前,一天又过去了。转眼间,大学毕业后快两年了。倒不是感叹日子过得单调,柯景本来就是个讨厌改变的人。因为他深知能量守恒的道理,改变什么的同时必定要耗费能量,这对于他意味着费劲,而费劲的事情,柯景基本上是打心里就抵触的,更别说去干了。有时,他甚至非常好奇,有些人还整天以改变世界为梦想,这种人是脑子有问题还是无聊到令人发指?不过这些对于他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他也不会过多的去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早上7点的闹钟响了,柯景从床上伸出手把闹钟关掉。两分钟后,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洗漱。他刷牙的时候有个习惯: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出于他的性格,他鲜少跟别人对视。但在此刻,他全神贯注地凝视自己的眼睛,近乎以逼视的眼神,他会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特别的存在,因为人们总是从自己的第一视角出发,自然而然以为自己是个特别的存在。甚至于,他觉得在此刻自己有可能被某人窥视者,当然,这只不过是他自己的幻想而已,柯景自己也是知道的,他们称之为“楚门综合征”。柯景看着镜中的自己,尽管他知道这胡思乱想也是没什么意义的,但他并不排斥这种行为,他在某些方面出人意料地偏执。人生的意义也是他经常思考的,他早已厌倦了老生常谈的那套:人生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人生的意义在于你赋予它什么意义。他也厌倦了所谓的成功学和心灵鸡汤,诸如《成功的二十条原则》、《100个你不得不看的成功案例》、《成功不在于坚持,而在于坚持到底》之类的书籍,他以为这些书就是一些粗鄙的人把别人的成功事例一而再、再而三地叙述,加之以长篇大论的所谓成功人士的必备品质,打造成救苦救难的人生哲学圣经,实际上就是烂俗的营销书。但他最终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暂时不想了,柯景终于刷完了牙,他抛开了脑海里的杂念,穿鞋,带上包然后就出门了。
早晨的地铁站一如既往地热闹,柯景被人群推搡着上了车。他脑海里冒出自己原来还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想法。因为,在别的时候他太过于普通,以至于怀疑自己的存在性。在此刻或是排队的时候,他又证实了自己的存在。车上的人群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或坐,或靠,或倚,或站,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会在找到自己的位置后拿出手机。每个人都看似很忙,他们现在在某种程度上看起来像《丧尸肖恩》,自己也是,柯景并不怀疑这点。那些不看手机的人在坐地铁时又在想些什么呢?柯景刚开始胡思乱想就被打断了,他的眼神被一个女生吸引过去。她就像车厢里的漩涡,自然而然地把他的目光卷了进去。不同于他人,这女孩捧着一本小书,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浓密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耳朵,乌黑灵动的眼睛,秀挺的鼻梁,此刻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兴许是看到了精彩的部分。柯景突然想起自己也已经好久没有看过书了,更别提陶醉在书里的感觉了。然而在此时他回想了起来。柯景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8点25分,兴许还能再见到她呢。
柯景忘了自己是怎么到公司的,也没回想起他这一天的工作内容。他只知道自己心中隐约多了份期待。第二天叫醒他的不是闹钟,从起床到出门,他只花了10分钟。这期间的多数时间,他在镜子前练习自己的微笑。他甚至在昨晚睡觉前演练过无数种开场白。柯景来到地铁站,拿出手机,8点10分。他等到了8点35分,但最终没有看到那女孩。柯景心里有点失落,但同时又有些庆幸,因为他不知道见到她时要如何应对。人真是矛盾的结合体啊。柯景回想起了一部电影里的情节:父亲教女儿在她那个年纪如何去面对爱情。父亲对女儿说:“ 爱就是热情与沉迷,是不可或缺的,我是说发现一个你能爱的死心塌地的人,疯狂地去迷恋他。怎么去找到这个人?你要倾听自己的内心,不要用理智,否则人生将失去意义,这辈子若没有深爱过,你就没有真正生活过。”尽是些老生常谈的陈词滥调,而且柯景也觉得他已经过了所谓不用理智去思考的年龄段,但不得不承认,电影的魅力之一就在于呈现现实中不大可能发生的美好,谁心中还没有一点幻想呢。
打那以后,每天早上的等待似乎成了柯景的日常。虽然运气不大好,过了一个月,仍然没有再次见到她。柯景变得很苦恼,倒不是因为没见到她——柯景有种直觉他们肯定会再次相见,而是因为柯景开始担心那种和想象中全然不同的落差感:擅自期待,擅自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身,擅自以为开始了解她,然后擅自失望。一个人可以在别人毫不知觉的情况下成为别人的信众,但这种信仰仅仅建立在自己的幻想之上,一旦幻想崩塌,这种信仰便顷刻间土崩瓦解。人可以从信仰中找到力量,但是信仰又从幻想的土壤中汲取养分,人可真是矛盾的动物呵。
晚上8点10分,柯景坐在回家的地铁上,就在他以为今天也见不到她时,柯景猛然间发现那个女孩就站在车厢的另一角,靠着角落。她今天穿着棕色毛衣,手里捧着另一本书,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拢了拢耳边的长发,安静而又典雅,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聚焦到她身上,柯景自己也仿佛游离在车厢之外了。虽然幻想过无数个场景,但是当这一刻到来时,柯景仍然心乱如麻。他从来都不善于表达,而且孤独让他变得内敛,他缺少同龄人身上张扬的青春气息。就在临近下车前的一刻,柯景鬼使神差地鼓起了勇气,他慢慢地走向女孩,然后故作镇定地说了句:“Hey!”……
柯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地铁的,他甚至忘了之前的对白。恍惚间走在街上,店铺的外置音箱传来了熟悉的旋律:“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音乐之所以让人心灵震撼,是因为在某种情境下,与音乐表达的意境产生共鸣。一时间,柯景心中百味陈杂。回到家门口的楼梯间,柯景掏出钥匙,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空荡的大厅。柯景正要伸手打开灯,一瞬间,有些场景从柯景的眼前掠过,大厅看起来似乎明亮了许多,柯景微微地翘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