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李增照老师
最后一次见到李老师,差不多是二十多年前了,那时候他还是老样子——清瘦的脸庞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额前的头发乱乱的。
几个月前,高中同学群里说起李老师生病住院,在长的同学跑到医院看望他,特地拍了几段视频,视频上的李老师头发全白,看上去倒是要胖些,只是听上去说话气力不足,因为肺上这个毛病。
没想到,李老师在昨天就走了。
李老师是我的高中英语老师,教了我三年。
我的英语一直很一般,初中毕业时可能连一般都算不上。刚上高中,李老师的第一节课就让我傻了眼,他的板书我都认不全!李老师的板书用的是圆体字,线条非常好看,但多数字母的写法和印刷体不一样。等我好不容易慢慢认全了,新的要求又来了:交上去的作业也必须用圆体字完成。说句实话,当时我对这个黑脸老师的印象跌到了谷底;不过没办法,咬着牙也要学会圆体字,就这样高一的我像个一年级的小学生,一笔一划地学会了圆体字。这圆体字,一用就是一辈子。
李老师平时讲一口道地的老长沙话,但课堂上的英语却是标准的发音。记得有段时间李老师教我们唱英文歌,在学《音乐之声》中的Do Re Mi这首歌时,他特地强调a drop of golden sun的句尾辅音是[n],在拉足节拍的过程中要注意保持嘴型,不要唱成闭嘴音,否则sun就成some了。虽然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却让这个句尾、这首歌一直记忆在我的脑海之中。
另外有一次在课堂上,我被叫起来造句,想了半天说了个类似于look for the dreams lost in the bamboo forest这样“文艺范儿”十足的句子。李老师听了哈哈大笑,说这个句子虽然在语法上没有毛病,但却是一句典型的Chinglish,因为英语母语的人才不会这么写。闹了个笑话的我坐下来,深深地为李老师的严谨所折服。
严格归严格,李老师最受学生欢迎之处还是他的亲切和幽默。
几十年前的老师带学生,和自己带崽女没有太多区别。成绩提高了,李老师会跑过来摸摸你的头,说:好崽,考得不错!课堂上走神了,他也会满脸怒气,作势要把粉笔头扔过来,甚至揪揪你的耳朵,只不过到最后憋不住的还是他自己,师生间的“紧张”气氛总是以嬉笑打闹而告终。
班上不少同学,都有李老师取的外号,比如“不精明”,比如“呆头雁”,比如“胡说”。被取外号的同学不会有半点生气,反而觉得这是和李老师亲昵的表现。这种亦师亦友、亦师亦父的关系伴随了我们三年。
细细算来,李老师教我们的时候,差不多正是我们现在的年龄;我们现在带崽带女,不也就是这么个套路?只不过和我们相比,李老师的前半生要艰难和坎坷很多。
由于历史的原因,李老师在回到长沙之前,在常宁县工作过一段较长的时间。每每触及这段经历,李老师总是会用轻松的语气来回答我们的好奇。有一次说起练口语,李老师说当年在乡下讲英语都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他只能悄悄地在无人之处自己和自己练习对话,所以我们不要迷信语言环境,再恶劣的环境下只要自己坚持,总能取得进步。
李老师喜欢在课堂上讲故事,拿现在的网络词汇来对照,应该算作段子吧。经常讲的段子中,有两个在我的印象中最为深刻。
李老师有在讲台上病倒的经历,说起这段故事,他总是笑着表示,要是当时聪明一点的话,他一定会强打精神,对来看望他的学校领导说:不要管我,上课要紧!看到李老师边说边配合做出的手势,全班哄堂大笑。
回长沙以后因为业务能力突出,李老师还曾给领导当过翻译。每每说起这个,他会还原自己的心理过程:翻译真不是一个好干的活儿,讲话的时候时刻要在场,照相和吃饭的时候就被扒拉到一边去了,自己想来想去这就是个狗腿子啊,下次再也不去了。不过,下次领导又召唤的话,还是得去的,其实也没有那么坏。
现在回头想,李老师课堂上的那些“段子”,无不是他对那些日子、那些人的一种回应。
一晃几十年,李老师就像歌声中那一缕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别人,但终有黯淡的一天。谨拟一联,以挽李老师。
蜡炬流光 但为天下桃李增照
襟怀洒落 不随世间陋俗折腰
李老师,走好!
文/Athlon_BE
2018.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