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而终，终不再求
“今天初中同学聚会你怎么没去啊？”
在床上瘫成一个“大”字形正百无聊赖刷着视频虚度时光的我，看到这条突兀弹出来的对话框后脑子懵懵的，嘴巴无力地张了张，眼底流露出一分无助一分不解和八分迷茫，回复道:
“我压根儿不知道啊。”
对面很快又弹出一条，“不知道？咱们班微信群消息你没看？”
“我好像没加微信群……”
“……”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仿佛都能从这短短的六个黑点看到网线那边的屏幕前一张无语凝噎恨不得抱着我的脑袋甩上三百回合把里面的水全都倒空的恨铁不成钢的扭曲面庞。
“你蠢死我算了！多好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啊啊啊气死了！”
我抓了抓头发，实在想不出这机会是有多好才能让对面的女人兼我的闺蜜发出这样的哀嚎。难道我的初中同学们有谁发达了？我错过了踏入豪门从此衣食无忧安心当优雅少妇走上人生巅峰的机会？？？
那这确实是要好好惋惜一下。
我沉痛地捂了捂胸口，一脸悲壮地在对话框输入“我也很痛心”，刚想发送，手指却在看到新发来的消息的那一刻顿在半空。
“L也去了！你最后告白的机会啊！就被你浪费了！你喜欢他那么多年难道不想要一个结果吗？”
L……?
一个，好久都没被人提起的名字。
一个，在年少时的岁月想起来都会忍不住翘起嘴角的名字。
一个，现在提起来内心已经没有波澜的名字。
想了想，把原先的话删去，重新发送了一句，“早就不喜欢啦，消息更新得也太慢啦。”
果然收到了对面一连串的问号风暴，“你说啥？？？？？你不是一直嘟囔着这辈子一定要和他谈恋爱不然会成一辈子的执念，什么白月光朱砂痣要多矫情有多矫情。你在我不知道的哪个时候变心了你这女人？？？？”
我笑了笑，把手机摁了黑屏扔到一边，不打算再应对好友连珠炮式的盘问。然后安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白花花墙壁的颜色，很像多年前的那个午后L从书页里抽出的A4纸，上面涂满了他为我讲解题目时列出的物理公式。
我在偷偷喜欢你
年少的心动来得莫名其妙且毫无预兆，任凭好友怎么哀求我也没能从我嘴里撬出来的让我喜欢L那么多年的原因，真的仅仅是因为那天下午的天气很好，阳光从窗外透过来照在他的睫毛上投射下淡淡的阴影，蓝白色普通的校服套在一米九的男孩子身上也显得熨帖整洁。而他在为我讲题的间隙，抬起头对我露出了独属于少年的爽朗笑容，嘴角的虎牙让他不再像平常那么淡漠疏离多了一些俏皮。
这就是我，心动的瞬间。
一心动，就心动了好多年。
我是个极其慢热又过于执拗的人，认定了一个人就很难再喜欢上别人，偏偏我又热衷于暗恋无法自拔，所以在我的校园时光，回想起来竟只有L一个人站在离我十分遥远的地方，散发着让我所有的青春岁月都仿佛快要燃烧起来的光芒。
网上有流传的很火的一句话，“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就算捂住嘴巴，也还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我总是忍不住偷偷看他，用目光描摹他的轮廓，一遍又一遍，然后在他有所发觉的时候火速躲避视线。好友说我要是长得再猥琐些气质再阴暗些简直就是个变态偷窥狂。我总是在听到她这样评价的时候一边娇嗔地拍她一下“什么呀我才不是这样的人”一边继续偷偷看着离我五六个座位远的L，唇边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徒留好友一人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像无数个在青春期陷入爱情的少女一样，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心情都会一下子变得晴朗像是要冒出粉红色泡泡。也学着无数人在学生时代都会做的那样借着课代表的身份拿到他的作业本，光明正大走到他的面前瞧上他那么一眼。这一眼，就足够我捱过一天内所有见不到他的时刻。
暗恋是甜蜜又痛苦的，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因为有L的存在所以喜欢他的那段时光全部都被浸润了粉红色的柔光滤镜。可也因为是暗恋，所以我根本无法像其他少女一样可以无所顾忌地牵起她们心爱的男孩的手掌。因为是暗恋，所以只能看着他和他的班花同桌谈笑风生聊天打趣，落寞地吃着根本就没有资格吃的醋。
“他们好般配啊。”“你说他俩会不会真的谈了？”“我觉得很有可能啊……”我不止一次听到班内的女生窃窃私语，讨论着他和她之间的关系。
班花长得漂亮极了，唇红齿白，又落落大方，平时跟L就相处的十分融洽。我却只是清秀，平时又内向不爱说话，甚至都不敢故作镇定地拍拍他的肩笑容灿烂地冲他道一声“嗨。”
所以这样的我，当时唯一做出的回应，就是在班内女生不经意间问起我“你觉得他们般配吗？”笑着回上一句，“挺般配的。”
好友恨铁不成钢地怂恿我，“你怂什么啊！去告白啊！你得让他知道你喜欢他这事儿才能继续发展吧！失败就失败啊你缺这一个朋友啊？”
我总是一遍遍地推脱，“再等等吧，再等等。”
等什么呢？等我不再胆小的那天？等我也变得落落大方的那天？等我心底的欢喜满到溢出藏不住的那天？
可我没等到说出口的那天，我只等到了他离开的那天。
他要转学去T城了。
他离开的那天恰好是运动会的最后一天，同学们围在他的身边，在他那件宽大的蓝白校服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对他祝福，同他告别。
我很早就问好友借了黑色水笔，可是过了很久我也只是坐在一旁，把水笔在手心捂出一层薄汗也没敢踏出第一步。我不知道我在怕什么，现在的我看当时的我也觉得懦弱得有些可笑。
可是当时那个懦弱的我，终于在所有人都散去以后，鼓足了前十几年最大的勇气走到他面前，一米六的个头才勉强到他的胸口，借着个子矮的身高优势把自己的脸藏在棒球帽檐下，磕磕巴巴地问，“你还需要签名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万一他说“不需要”那我岂不是糗大了。而且“你还需要签名吗”这句话怎么琢磨怎么怪异，简直活脱脱就是个语文语境判断题的错误选项，放大加红标粗那种。
他好像愣了一下，没说话，可我却在帽檐下看到他把身上的校服脱下来，将左边胸口那一块的空白处放在手心铺平，然后对我说，“附近也没桌子，你就这样凑合签吧，签在这里就行，我帮你拽着校服。”
我点点头，将水笔的盖扭开，在那块空白处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明明我是最后一个签名的人，七十多个同学签完名后校服上的空白处应该没有了才对，可大家好像都避开了这块空白，就像是特意留出来的一样。
可当时的我没有多想，满脑子只沉浸在他要离开的悲伤情绪，泪水堵在眼眶的边缘摇摇欲坠。但我又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眼泪，所以匆匆签完名以后哽咽地说了句“加油”就赶忙转身跑开，怕他听出我已经抑制不住的哭腔。
你困住我，年深日久。
再然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他了。
他离开后的四年里，我高中毕业，考入大学，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帅的丑的。但没有他的日子里记忆变成了黯淡的灰，仔细想去发现只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新人分走哪怕一段回忆的胶片。
骨子里的执拗让我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也一直坚定地暗恋着L，拒绝了沿路所有的示好与告白。即使他在距离我几十公里远的城市，即使这四年里我们从未有过联系，即使他从未出现在我的身边。
仿佛鬼迷了心窍一般。
好友再也看不下去了，劈头盖脸对着我就是一顿狠狠的敲打。教育我做人呢图的就是一个爽字，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赶紧告白，早死早超生，一天天活的跟个望夫石一样问题是那人还不是你的夫你究竟图个啥。
我委屈地撇了撇嘴，不过也确实被她这一番话逼出了骨子里为数不多的血性。想着老娘豁出去了大不了脸皮不要了，不就是由计算机字节组成的一堆堆字符有什么不敢发的今天就告诉他我这些年卑微的暗恋史不能光让我一个人难受。
然后我点开他的对话框，却发现他更新了一条动态，我好奇地点进去，就被他晒出的和另一个女生的合照刺得眼睛发疼。
我甚至都没去确认文案是不是他公布恋情的内容就赶紧点了退出，后知后觉的，四年来心底竖起的那座堤坝终于被一张照片压垮，一瞬间分崩离析，铺天盖地的苦涩像潮水一样像我涌来，我一下子淹没在看不见白日的无边深渊里。
心里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我早就该知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圣人。算上同窗的那两年，一直在默默暗恋他的这六年里，我怎么可能不期待和他同行，我怎么可能不期待和他拥有甜蜜的回忆，我怎么可能不期待有朝一日可以真的与他互相拥有彼此。只是我心底的那些期待混杂着持续的失望，在我没有说出口的告白中，在一日又一日看不到结果孤身一人的漫长岁月里，终于吞噬掉了我最后一丝爱意。
这一场长达至五年的暗恋，开始的莫名其妙，也结束的悄无声息。就像我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会因为他为我讲了一道题就喜欢上L一样，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因为一张照片就不喜欢L了。只是无论开始和结束，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场盛大而无声的暗恋，终是落下了帷幕。
其实我骗了好友，我知道今天是同学聚会，只是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够让我必须赴这一场约。我看着往日同学发的一条条有关今日聚会的动态，点开合照，放大，找到那个站在人群里的L。他和原来一样，无论站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可我现在再透过屏幕去看他，却觉得他已经没有我当初爱慕他时身上的光芒了。
我现在才体会到，我在很久很久之前，不知从哪里看到的一段话:
“突然不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本来浑身是光。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就黯淡了，成为宇宙里一颗尘埃。我努力回想起他全身是光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发现，那是第一次见到他时，我眼里的光。”
删掉了。
我长叹一口气，心中满是怅然。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想了这么久之前的事情竟然有些疲乏。这时一个电话打过来，好友在那头没好气地丢了一句，出来喝酒没良心的，然后立马挂了电话。
我失笑，摇摇头，拿起挂在一旁的蓝色针织衫便出了门。
果不其然，到了我们常约的那家小酒馆，她一上来便是盘问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心的怎么连她也不告诉是不是拿她当外人她真的伤心极了，我无奈，只能告诉她不是，只是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他了又怎么告诉你，然后点了好友最喜欢的莫吉托。
好友听了以后满脸遗憾替我难过，可又怕戳到我的伤心往事于是欲言又止。我看她这副模样，连忙摆摆手说没事哎呀，我真的不喜欢他了，你没必要替我惋惜什么的，不是所有事都一定要有个结果的。
好友一听也对，叹了口气后也就不再纠结，倒了杯酒水一饮而尽。只是她酒量并不好，这一杯下去怕是马上就要醉了。
果然，没一会儿她就东倒西歪，我看着已经喝得半醉的好友趴在桌子上嘟嘟囔囔忍不住笑她醉酒的迷糊模样，她一喝醉就总爱叨叨些过去的日子。我笑得累了，拿起酒杯，刚送到嘴边，没想到她猛地一个抬起头对我说，L今天说他一直没谈恋爱哎。
我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淡淡地说哦是吗。
好友歪了歪头，像是在努力回想，说我们今天，不知道怎么就说到L转学的事情了。你不知道L走的那天多宝贝他处心积虑留的那块左胸口那块儿校服，他好哥们儿都不让签，也不知道留给谁，别真是留给班花吧那你憋不憋屈啊。不过我那天瞅见你给他签名的时候他好像是有点害羞别别扭扭的，但是他又一直低头看着你，也不知道是不是数你帽子上有几颗水钻。
我手一顿，酒杯里的酒水差点洒出来。
周围的景象迅速变换回溯，像是一下子被拽回了六年前的那个操场上。夏日，微风，树下距离很近的男孩女孩。女孩堪堪到男孩的胸口，认真专注地在男孩手心里签下自己的名字。从远处看，就像是依偎在一起相互拥抱。
而如果我再灵敏一点，就应该明白左胸口处的空白是什么意思，以及一定要抬起头好好看一眼面前的男孩，说不定可以捕捉到他眼中的紧张和耳尖的泛红，还有他也快要藏不住的爱恋。
可是没有如果。
我头一仰，将剩下的莫吉托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