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快递人生

01

十字路口信号灯的红色数字不紧不慢地跳动，车辆和行人自动停在路边等着红灯变绿，但是右转的车辆却旁若无人，一路畅通无阻。

缓慢跳动的数字令我心绪烦乱，被催单的信息一个接一个，真希望能生出个三头六臂，脚踏风火轮，瞬间到达目的地。

数字跳到5，左右已经没有什么车辆。我按喇叭，催促挡在我前面摩托趁机快走。前面是强子，要不是他在前面挡着，我早冲出去了。非机动车，等什么等啊，白白浪费好几秒的时间。

强子不理我。我看一眼时间，心里着急，按着喇叭不放手，周围的人向我投来厌恶的目光。我才不管呢，晚了被罚钱被投诉，可没有任何人可怜我。

信号灯继续闪烁，我不停按着的铃声终于起了作用，信号区的数字还有一秒钟就变色，强子猛加油门冲了出去。我长嘘一口气，这哥们终于开窍了，我手上加油，准备跟上去。眼角余光发现一辆大货车风驰电掣而来，右大灯像个鬼火一样一闪一闪的，似乎是在给亡魂引路。

强子似乎也发现了，慌乱中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速度向货车直冲过去。我听到“砰”地一声巨响，看到强子和摩托同时倒地，卷进了货车底部。货车后轮胎毫不迟疑地从强子身上碾压过去，马路上立刻模糊一片。

货车终于停下了，惊呼声四起。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世界也静止了，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看见众人蜂拥过去，他们先是惊恐害怕后是新奇兴奋的表情，在我眼前被一点点聚拢、重叠、消散，然后又慢慢远去。我甚至能看见他们脸上的汗毛在阳光下激动地颤抖；他们的抬脚落步、振臂奔跑的动作，慢得难以形容，不但滑稽可笑，而且夸张做作。

我可能是笑出声了吧，有人开始对我推推搡搡。更多的人围住了货车，或者说是围住了强子。除了层层叠叠的人墙，我什么也看不见。

警察来了，他们对着我，嘴巴一张一合不出声。其中一个小警察用动作示意我把摩托骑到一边。但是我的手却哆嗦得要命，摩托怎么也打不着火，最后还是小警察帮忙才最终停到了安全的地方。

02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强子与货车相撞的过程，像疯长的青草霸占我大脑空间，剪断还长、剪断还长，清丽不尽。无数个惶恐的夜晚和白昼，我都与他搏斗，没有一次赢过。我终于心力交瘁，索性不再管它，于是它就那么心安理得地把我沦为他的附庸，被他左右，受他驱使，并时时提醒我罪孽深重。

我是美团快递员，每天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用时间和尊严赚取生存的机会。

强子是我的邻居，原本是做实体生意的，也曾经有过风生水起的辉煌，但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生意突然一落千丈，不光赔进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讨债的人每天踏破门槛，强子接待一波又一波，吵闹和打骂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止过。强子磕头作揖，请求债主们给他时间，他承诺五年内还清欠债。

但是几百万的欠款，哪就那么容易说还就还上了，于是他家里的东西一天天见少，最后除了四壁，再无长物。强子的妻子受不了无休止地恐吓和毫无希望的生活，带着孩子离开了。没有妻子和孩子的家只能称其为房子，强子在房子里醉生梦死了两个月，然后不知道哪天强子突然带着灵魂来敲的门。

他说兄弟，哥死过一回又活了，这次重返人间就得做点人事。生意失败和赔钱是他上个生命的欠债，不是说人有三生三世吗，哥这番回来偿还前世的罪孽。强子的话听得我一惊一乍的，强子说你别怕，我就是睡醒了，得干活了。看着我依然傻B模样，他拍了拍我的脸，终于说了几句人话。

他说他想先和我一起送快递，有了积蓄之后，重操旧业。他说他就不信了，当初能白手起家，做得红红火火的，如今一样可以从头来过。于是我们开了一瓶50°的白酒，吃饭的白瓷碗，一人一碗，就着花生米和一锅清汤面，喝了个天翻地覆。我记得我们大着舌头发誓：苟富贵，勿相忘。

于是我们骑着摩托，每天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来去匆匆，干着最底层的工作，做着最不现实的梦。

强子出事的时候，他在快递公司工作还不到一个月，还没有领到工资。

强子就这样消失了，没有谁再提起他，他好像也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风过还有声音，强子走得无声无息。

我和强子终究没有逃过客户的投诉和公司的处罚。客户不管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只要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收到购买的物品，就有权行驶他们的权利。客户投诉我没有意见，毕竟这是他们的权利，强子的死活与他们的一顿中午饭，不在一个水平线是，所以不能相提并论。公司处罚也属于正常，那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古如此，无可厚非，虽然强子还没有拿到钱财，但是承诺消灾的事也办砸了不是。

公司处罚的手段就是扣钱，我和强子每人被罚款500元。官价是每份罚款50，老板说我们车上不止10份货吧，500算是照顾我们了。强子最终也没有拿走一分钱、我被扣了半个月工资，在家休息了三天。第四天，我失业了。

快递工作必须争分夺秒，是时间的领跑者。但是强子出事之后，我所有的感觉比常人慢了一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