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田螺姑娘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五月正午的大日头明晃晃地照耀着大地。
上午的放学铃响,身着白衣红领校服的初中生们蔓延出教学楼,如同开闸的流水向实验附中的大门席卷而去,七年级男生方中运已从校门口取了餐往回走。
他逆着人流跑得飞快,顾不上手里拎着的外卖包装打在腿上啪啪作响,一口气跑回三楼教室,长舒一口气,瘫在座位上喘息,聆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又做坏事了!喘了几口粗气,他摸起直尺恨恨地对着右手背连敲几下,这只作怪的手又一次把人家的饭菜弄翻了。
位于老城闹市区的这所重点初中建校早,没有设计学生食堂,中午不回家的走读生只能自行解决午餐,少数去附近学屋,多数是家长来送餐,赶不及才给孩子订外卖。
两分钟前,方中运到学校门口雕塑旁的台阶上拿自己的午餐。他们年级的饭盒、袋子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想从中间找到自己的,就像在小树林里找棵绿叶子的树。幸好,大部分餐盒都是属于某个具体家庭的,他只需在少数几个外卖包装上寻找自己名字的。
写他名字的打包袋紧挨着一个粉色小熊保温袋。
粉色小熊是林晓筠的,她的座位在方中运的斜后方。每天那个粉色小熊都会吐出不一样的便当、水果、甜点和饮品,男生女生都喜欢挨着林晓筠吃午餐,他们分享美食,并叽叽咕咕地讨论谁家妈妈做的鸡翅好吃,排骨美味,点心香甜。
林晓筠先前招呼方中运与他们一起吃午饭。方中运没拒绝,端着外卖盒转过身。
可美味的食物也堵不住林晓筠的嘴,她用快活的声音一会说布丁里的芒果是她昨晚陪爸妈一起去买的,一会又问方中运的妈妈做什么工作,是不是很忙,所以天天都没空给他做吃的。
方中运沉默了几秒钟,点点头,埋头扒饭。
那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呢?林晓筠接着问。
“品牌代理。”方中运说。小学时有张表格需要填父母职业,妈妈出神地盯着电视,皱着眉头沉默了半分钟,吐出一口烟圈说,就填品牌代理吧。方中运一笔一划地填完了,妈妈正对着香烟的雾气自言自语——品牌代理?代理我自己,呵呵。
沈一慎笃定地插话,就是那种在写字楼里工作的商界精英,我小姨就是品牌代理,在北京的写字楼里上班,天天加班到很晚,收入可高啦!他抬肘碰碰方中运,是吧?
方中运嗯了一声。
林晓筠感慨,方中运,你可真幸福,想吃啥就吃啥!我妈非说外卖不健康。
方中运不想理她,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林晓筠,但他也没打算怎样。自那天起他便推说自己吃饭时要看书,不和林晓筠他们扎堆了。
可他们讲话的内容还是一个劲地往耳朵里灌——林晓筠的妈妈是全职太太,沈一慎的妈妈是检查官,张东旭的妈妈是公务员……方中运发现,家庭幸福的孩子各种天真,一点点疼就喊“哎呦”,爸妈围着转还要各种烦……
独自吃饭,方中运就独自下楼取餐,上周他不小心碰翻的餐包是张东旭的,一盒车厘子滚出来,被踩得稀巴烂,张东旭气咻咻的模样怪好玩。
打那天起,他取餐的时候总是力气很猛,谁的餐包挨着他的外卖近,摔在地上也难免,他反正是扭头就走,不回头。
不过,每次他拿着外卖往回跑时,都暗下决心,第二天取餐时一定小心着些。
至于今天将林晓筠的午餐碰倒,真的只是大脑在一刹那间当机了,是他那不听话的手又一次擅自做的坏事。
林晓筠午餐的海带排骨汤洒了一多半,小熊袋子弄脏了,她嘟着嘴闷闷不乐。
02
下午第二节课,保卫科长宋喆背着手在教学楼边晃悠,堵着班主任苏老师聊了会天。
这事方中运不知道,自习课上苏老师对他招手,方中运只以为又是让他帮忙改作业。
小学一年级起,他就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心情不好、感到孤单时他都习惯躲进书本里、习题中。
方中运合上课本,走出教室,拐上走廊,太阳斜到西天,暖光沿着楼檐照亮半边走廊,方中运走在明与暗的交汇线上,一抬头,宋门神就站在两米开外。
也不知“宋门神”是哪届学子给宋喆起的外号,颇为贴切。一米八多的退伍军人,肩宽腿长,站得倍儿直,那两条浓眉如同倒八字向脑门上撇,牛眼一瞪,配上黑黝黝的皮色,只比画上的李逵少了胡须。
方中运眼神一缩,垂了眼睑,下意识往右边让,但被拦住了。
“过来,问你点事。”
“苏老师找我呢。”方中运脸色煞白,强作镇定。
“我找你,所以苏老师叫你。”
方中运只得站住,两只手背在身后,肩膀微内扣,眼神戒备,像只遇到天敌的小兽。
宋喆用目光把他从头到脚地刷了一遍,“每天中午的外卖不好吃吗?”
“好吃。”
“你吃好了,却把同学的餐盒碰洒?”
“不小心。”方中运不敢抬头。
“你很讨厌有家人送饭的同学吗?”
“嗯!哦……不。”
“如果旁边是外卖,你取餐的时候就会小心一点,如果是家庭餐包,你就故意碰翻?”
方中运的头垂得更低,看着脚尖,不说话。宋门神说的这点他没意识到。
做惯了好学生的他,这一刻很慌,有点怕,还有点羞愧,宋喆的目光就像探照灯,照进他心底的幽暗角落。
“抬起头来,男子汉,挺起胸膛说话。”
方中运下意识地站直、抬头,心一横想,大不了就是赔钱,妈妈给他的零用钱攒起来也有四位数了,宋门神却换了话题。
“你妈特别忙?”
“嗯,她是品牌代理。”宋门神不继续追问刚才的话题,方中运松了口气,但他也不喜欢那目光里仿佛带了点同情的柔和,于是主动补充,“有空的时候她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
“都做些什么?”
“菠萝鱼、口水鸡、蒜香排骨、红烧鸡块……还有蛋挞、草莓派、黄油曲奇、纸杯蛋糕“,中午听过一耳朵被记住的菜名和甜点都被他报了出来,“我妈妈做得比饭店好吃。”
“你可太有口福了”,宋喆看着他的眼神更柔和,“那你以后取餐的时候也要注意,不能再碰掉别的妈妈辛苦给孩子做的饭菜,啊?”
方中运一下子轻松起来,重重点头,飞快地给宋喆鞠了一躬,转身往教室跑。
刚刚开始发育的少年,背影单薄,瘦伶伶的脖子挑着脑袋,细胳膊长腿,应该能长成大个子。
宋喆带过很多兵,到部队还能再蹿个儿的都是这种体型。
此刻,宋喆的脑海中浮现的是苏老师的话——方中运成绩数一数二,跟妈妈一起生活。两个学期四次家长会,他妈妈都请假。周日家访,上午十点钟敲开门,孩子学习,妈妈还在蒙头大睡。
03
当晚不值班,宋喆将早晨腌在冰箱里的牛五花煎得滋滋冒油,再配上蔬菜沙拉、蘑菇浓汤和白米饭,心满意足地结束晚餐。
他决定溜达半个钟头,正好去阿芳发廊刮刮胡子理理发。
阿芳发廊开在城中村的老街上。十多年前,这个城市的商品房不算多,城中村集聚了无数进城打工的男女。
如今,那些三层、四层高的自建房空了一大半,三线城市人口外流,年轻人宁可合租单元房,也不愿住这种没燃气、没暖气,连阳光都很少的小单间。
双车道的柏油马路两边,一人多粗的梧桐树枝叶婆娑,路两边的沿街二层都被覆在密实的树荫下绿意盎然,时光走到这片土地上停住了脚步,二层楼,梧桐树,曲里拐弯的巷道都是老样子。
阿芳发廊开在一棵梧桐树下。老板阿芳是个颇具风韵的女人,细高挑的身段腰细臀丰,白面皮,柳叶眉,微挑的杏眼是窄窄的双眼皮,眼神一斜就有点勾人的意味。
这一片的按摩房、洗脚店大都随城中村的繁荣遍地开花,各种性质的都有。宋喆来这里,纯是冲着阿芳的手艺。
阿芳刮脸、修面、按摩、理发步步娴熟,十根肉嘟嘟的手指头温柔有力,每次剃须修面后,隔着热乎乎的白毛巾,点揉头脸的穴位,再涂上润肤膏,边涂边捏,一番操作下来,很是让人神清气爽。
七年前宋喆退伍刚回来,老班长招呼他来这儿剃须理发,夸阿芳人靓手艺好。出门后,附在他耳边悄言,听说阿芳偶尔对一些老客人的特殊要求也会首肯,不过收费可不低。
这话让宋喆心里膈应,担心自己万一被谁误会成老客人。不过,换了两家理发店,手艺都不及阿芳,他也就不多想,成了阿芳的老主顾。
阿芳心里有数,爱调笑的客人来,她能笑嘻嘻地对付几句;遇到宋喆这样的闷葫芦,她也会一本正经,客客气气,至多闲聊两句。
虽是闲聊,时日长了,宋喆也知她虽年轻,却早已做了妈妈,独自带着儿子生活,前年买了套两室的二手房。
宋喆推门进店,阿芳正在里间打电话。她一手叉腰,声音尖利,“……方中运我养到13岁,没找你要过一分钱,没让他改姓,你还想怎么着?你要是再拿儿子说事,就赶紧把他带回乡下,只要他愿意跟你走。”
这世上的事,真是无巧不成书。
宋喆略一沉吟,便对上了号,原来,方中运的妈妈就是阿芳。
04
阿芳瞥见宋喆进门,忙挂断电话,堆了笑出来招呼他。
笑得实在勉强,虽然眼睛弯弯,唇角上扬,怒火还在眼底烧呢,宋喆就多了嘴,“你先打电话,我不急。”
“没什么要说的,无非就是想要钱”,阿芳冷笑,捋了一把腮边的碎发,咬着牙,“农村人结婚早,不够年龄,只办婚礼没领证,没在一起时千好万好,在一处了才知他喝了酒会发疯打人,我带儿子到城里来十多年了,说起来法律上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你一个人带个孩子支撑这些年,挺不容易。”宋喆这话不是应付,他就是农村当兵出来的,知道在农村一些日子过不下去的女人,大都扔下孩子独自走,待混好了,才回头照管孩子。
阿芳被他这话勾出了满腹心酸,黑黢黢的大眼一下子沁出泪珠来,忙侧了头,闪身又转回里间。
宋喆心里也不好受,他这人面硬心软,看着阿芳瘦削的肩,纤细的腰,真心想不明白这娇花一样的人,她男人当初怎么下得去手。
再从里屋出来,阿芳眼圈是红的,嘴角抿着,给宋喆涂上胡须膏,捂上热毛巾,开始给他刮胡子。
店里又来了客人,等在连椅上,找阿芳说话。她有一搭没一搭应付着,对男人来说,不爱说话真是种美德,她庆幸方才听到自己接电话的是宋喆而不是其他人,落在宋喆脸上的手指又轻又柔。
那个晚上,宋喆做了个奇怪的梦,一个女人身子软乎乎地紧偎在他怀里,长发厚密,如水藻般潮湿,游弋着裹在他的身体周遭,有缕头发如同触手样贴着他的肌肤探向身下,他又胀又热,想要挣扎却又舍不得胸口的柔软,女人陡然间扬起脸冲他抿嘴一笑,竟是阿芳,他“唰”地吓出一身冷汗,自梦中醒来。
黑暗中睁开眼睛,宋喆感到欲望昂扬。
八年前他还在部队时,老婆怀孕六个月,骑自行车跌在路牙石上,没抢救过来,一尸两命,等他接了电报赶回家,最后一面也没见成。这些年,他始终觉得亏欠那娘俩,一个人过,谁问都说不想找。
往常这种被生理欲望笼罩时刻,他会去冲个冷水澡,或者闭上眼睛,自己用手解决需求,但今晚他特别想女人,想得心中仿佛有团烈火在跳跃,从内而外地炙烤,他烙饼样地连翻了几次身,干脆下了床,一看表,三点整。
窗外黑漆漆的,宋喆打开灯,从冰箱里翻找,排骨还是鸡翅?做哪个?
05
第二日中午,方中运取餐的脚步走得小心翼翼,下意识地四处张望,总觉得有双眼睛打哪个角落盯着自己。
找到自己名字的外卖袋,他先扶住旁边的包,才抽出自己的,他对袋子里的内容毫无兴致。外卖早吃够了,但妈妈本身就不太会做饭,也就煮粥的水平还算不错。
小时候妈妈带他到店里,电饭锅煮上杂粮粥,再买两个火烧,娘俩就对付一顿饭。偶尔,有来店的客人给他好吃的或几角钱,让他喊爸爸,妈妈一向笑咪咪的脸就会沉下去,嗔怪说莫要教坏小孩子。
等他上了幼儿园,妈妈就很少让他到店里去。下午五点从幼儿园接他回来,托付给房东卢婆婆照看。
妈妈带着他租住在卢婆婆家的二楼单间,从这儿出大门,穿过两条小巷,就能拐到了阿芳理发店。
夏天黑得晚,妈妈给他的小口袋里装上风油精,让他在院子里玩或者跟着卢婆婆看电视,七八点钟赶回来给他冲个澡,塞进挂着小风扇的蚊帐里;冬天晚上六点多,妈妈就匆匆来给他烧水洗漱,塞进铺着电褥子的被窝,亲亲他的脸,再回店里。
妈妈这样紧赶慢赶地忙,等方中运上小学的前一年,他们就搬到与小学只隔了二百多米的旧楼房里了,他便每天自己上学、放学。
租来的二室虽然旧,但燃气、暖气都有。他被安排在南向的大房间里,妈妈给他买了一张连着书架的大书桌摆在窗下,厨房里添了微波炉和电饭煲。
妈妈教会他用微波炉热饭,用电饭煲煮粥,用燃气灶煮面条煎鸡蛋。妈妈也不会做什么菜,排骨、鸡肉都是大块清煮放点盐,偶尔请客人回家吃饭,都是订的外卖。
那次为了他能进区直小学借读,妈妈请了一位王伯伯回家吃饭。小餐桌上挤了六个饭店菜,王伯伯拎来的红酒被倒在玻璃水杯中。
妈妈把他拉到身前说,“就是这个小子今年得上一年级了,您多费心。”
王伯伯瞥了他一眼,矜持地点点头,眼睛又黏在妈妈身上。
妈妈捡了一碟菜让他回屋吃,吃完早点睡觉。菜有点咸,他喝了很多水,睡着之后又起来小便,客厅的灯还亮着。
妈妈的小卧室半开着门,灯光照进去一线,他揉着眼睛,模糊看到有个暗影坐在床上,妈妈半跪在床前背对着门,男人的喘息粗重,好像跑了很远的路……他的开门声惊动了两人,黑暗里妈妈迅速起身关上门。
不过,王伯伯就来过那一回。常来的是发廊隔壁美甲店的许阿姨。午夜里,两个女人开着半明半暗的落地灯,就着一把烤串和毛豆说很多话,喝掉半箱啤酒。
方中运在一次半梦半醒中,听到许阿姨问妈妈,你说你当初既然跑来城里,为啥还带着儿子?不然,找个有钱的男人嫁了也不用天天这么难。
妈妈说,自个生的,好赖都得管呀!跟着有钱的男人也未必就能过上什么好日子。男人,可真没几个好的。我这辈子,将方中运好好养大就算完成任务,再留点钱自己过下半辈子就行了!
虽然妈妈总说自己养孩子糙,但她给方中运买书、买文具从不吝啬;捧着儿子的成绩单和奖状,乐陶陶地笑上好一会儿;深夜的梦中,方中运会感到有双手温柔地摸摸他的额头,这其实也就够了。
06
虽然对外卖没啥期待,饭还是要吃的。方中运取出自己的午餐,呆住了。
外卖袋里出现了一个不锈钢饭盒,打开黄色笑脸的盒盖,里面分了两格,一半红烧小排,一半椒盐鸡翅。
方中运把外卖袋都翻遍了,只有贴在饭盒上的一张小字条:方中运,明天中午取餐时,将饭盒放回取餐处。
有他的名字,显然就不是放错了,是谁在跟他开玩笑吗?
字条用中性笔写的,笔迹老练,不像是孩子的恶作剧,最重要的排骨和鸡翅的香气仿佛生出小爪子在他的鼻尖挠,小小尝了一口后,再也不能放下筷子。
林晓筠经过他身边,停下脚步抽抽鼻子,小脸凑近饭盒,要尝一块,结果两样她都连吃了好几口,最后还吮着指尖追问是哪家的外卖,可太香了!
哪家的?方中运不知道,他问妈妈,妈妈也茫然摇头,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倒竖柳眉,莫不是你那个爹想来讨好你?哄你回乡下?
紧接着,妈妈就否决了,他但凡能有这个心,也不会这么多年不闻不问。
自从那日起,方中运每天收到的“惊喜”都不重样,青椒牛柳、黄瓜酿肉、五彩鸡丁、香煎鱼排……,中午拿着空饭盒去取餐时,就踏上了期待之途。
妈妈尝了他留的两只糖醋大虾,吧唧着嘴回味半天更困惑了,跟他一起猜测这位厨艺高超的“田螺姑娘”究竟是谁。母子俩对视两分钟,异口同声,“去看看得了。”
去看看的任务阿芳揽下了。通常她给儿子下外卖订单,送餐时间都是十一点一刻送达,所以,她十一点就赶到学校大门对过的鲜奶吧,点了杯奶,坐在玻璃窗后紧盯着雕塑边的台阶。
赶来送餐的家长骑车、开车、走路的都有,他们小心翼翼地拎着或抱着餐包,从四面八方奔赴而来,阿芳看到这些家长,忽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这些年来,自己只顾了生存、赚钱、买房,似乎从没认真给孩子做顿好的,对方中运照顾得实在粗枝大叶。如今房子也买了,在这个城市如同浮萍扎了根,得好生学学做菜。
十一点十五,她打了外卖送餐员的电话,一个正在接电话的外卖员拎着红色袋子放在台阶上。
三分钟后,她看到一个熟人——宋喆。
先前她不了解他,不清楚他的职业,只记得他有双浓眉,眼睛有神,胡子很硬,是个话不多的正派男人。
正派男人弓腰找了半分钟,从夹着的铝箔包中取出饭盒,塞进红色袋子。
这个中午,方中运吃到的是百合小炒肉和麻辣鱿鱼。
07
方中运一回家就给妈妈打电话,问她中午是否见到了“田螺姑娘”。阿芳沉吟几秒钟后说你别管这个了,是妈妈的一个朋友。你喜欢吃就吃吧,人情妈妈来还。
方中运坦然了。可阿芳其实也不知道这人情要如何还。过去十几年,什么事都自己扛,对她好的男人不少,却各有所图,乍遇见这么个偷偷摸摸做好事的实心眼,倒不知该如何了,心里起伏了数日也没想好是给钱呢,还是理发免费呢,还是买点东西呢,思量得多了,倒生出一番柔肠。
宋喆再来理发的时候,她便好生观察。
他表现的与先前没有任何一点不同,话不多,问一句,说一句。给他刮了脸、修了面,接下来按摩,宋喆闭着眼睛躺在椅上,感觉阿芳的手指在他的头面部流连的时间远超过往常。
他心里紧张起来,睁开眼那一瞬,阿芳正垂首凝望过来,于是他一下子撞进阿芳那双乌漆漆的眸子里,仿佛是一池荡漾春水,温热热的,又柔又软。
他“唰”一下赶紧又阖上双眼,心脏开始“怦怦地”跳,仿佛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他一紧张,阿芳倒放松了,慢悠悠地开口,“宋哥,来了这么久,还不知你在哪里高就?”
“就在单位里做保安。”
“哪个单位的保安?学校的?我还以为你是大饭店的主厨。”
宋喆惊了,腾地从椅上撑起身子回头看她,连连分辩,你都知道啦?我就是给自己做饭的时候多做点,没有别的意思,看孩子羡慕那些有人送饭的同学,想着你也没空,我就……
他的声音低下去,因为他越说,阿芳眼底的雾气越浓,他扭着身子僵在原处,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要再说什么。
阿芳其实没想哭,可看这人做了好事还一腔赤诚地解释,不知怎的就很感动。宋喆呆愣愣地斜坐着,一副被吓住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噗嗤”一笑,如同盛放的蔷薇挂了露珠,娇艳动人。
于是,阿芳问了宋喆很多,知道他一个人,不烟不酒不打牌,知道他喜欢下厨做饭,喜欢看军事题材的影视剧。
她也说了很多自己的事,年轻时遇人不淑,也不算正派女人,对方中运没什么大期待,运气中等成人就好,别像自己,最好的青春都为了活着而挣扎。
宋喆听得认真。尤其在阿芳说到先前没打算再嫁,如今却想找个男人托付时,他瞪大了眼睛。
阿芳说自己再找男人的标准就是对方中运好和不打老婆这两条,宋喆就像听课的小学生一般跟着点头,就差举手表决。
那天晚上下了雨,初夏的雨竟也下得缠绵,淅淅沥沥地落在梧桐叶上,许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挡住了客人的脚步,无人来打断他们的聊天,多巧!
写在最后
是不是想问后来怎样了呢?
后来啊,阿芳每天都能吃到“田螺姑娘”做的美味餐,而方中运再也不用吃外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