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放下我们的鸡!”一个严厉而坚定的声音,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越过高高的树梢,穿透厚实的土墙,拐过陈旧低矮的老房子,猛地砸在地上,震得地上的暄土打了一个旋儿,纷纷扬扬向四周扩散。
他的形象至今有些模糊。满是皱纹的脸,薄薄的嘴唇,唇下一缕花白的胡须,倔强地生长着,昭示着岁月的年轮与印记。
他与我们很亲,慈善,和蔼,时不时给我们讲古老的传说和妖魔鬼怪的故事。
有时,也说起他年轻时的坎坷经历,他的目光悠远而沉静。历经岁月的洗涤,已看不出一丝丝慌乱或惊恐,有的,只是纯净透明,淡然从容。
透过深邃的目光,时间仿佛回溯,生命磕磕绊绊、起起伏伏,露出它本来的样子。
四十岁的他,独自带着一群幼小的儿女,在风雨里踽踽而行,如同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一棵棵幼苗,经过他的浇灌、培育、锤炼,最终,在风中长成自己的模样。
没有逮着鸡的邻居胖婶,脸上的横肉拧成了一团,怒气冲冲地向外走,边走边恨恨地说:“呸!老糟头子,看你还厉害几天!”
刚刚她语言上也没得着什么便宜。他不急不躁地把她强抢别人东西的行为痛斥一番后,胖婶的脸由白变红,转而变紫,白眼珠子翻了又翻,声嘶力竭地自我狡辩着,底气显然不足。
那个胖胖的身影渐渐消失后,我们几个跳着脚笑,小妹妹甚至在地上打着滚,笑得没力气站起来。
我们从此有了一个强大的保护者,虽然他看起来那么衰老,犹如风中摇曳的枯枝。
他病着,中风留下的后遗症--口角歪斜,一条腿软弱无力,需要拐杖支撑。
面对胡搅蛮缠的人,他镇定自若,用语言的利剑,有理有据,戳穿了对方的谎言,并挫败她的锐气,让她落荒而逃,太过瘾!
他似乎弥补了父亲的缺位,我们对他无比崇拜与敬重。
他的声音如施了魔法般时刻吸引着我们。一睁开眼,便听他编故事,说话逗趣。身前身后,我们简直形影不离。
声音以后的岁月里,那个声音一直在我的耳边萦绕、回旋。
有时,我好像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四周光滑如镜,没有可攀缘的东西。我挣扎着,叫喊着,甚至大声哭号,但是没有人回应。漆黑的魅影,紧紧包围着我,我的心缩成一团,好像每一秒它都会把我无情地撕碎,继而吞噬。
恰在此时,它出现了,“别怕,孩子,勇敢些,总会有办法的!”
我缓缓地放松下来,心不似之前焦虑不安。一点点适应黑暗,一点点找寻出去的路。终于,别有洞天!我,离开了黑洞!
我慌乱地走在人群之中,似乎每一双眼睛都锋利无比,每一句话语都直刺心房,每一个笑容都暗藏玄机,我,无力应对,更无力摆脱。我双手捂着脸,不敢直视眼前的一切。我相信,若睁开眼,或许会有更大的威胁等待着我。我想快速地逃离,去一个幽静的处所,只有我一个人,安安静静,不再与尘世链接。
轻轻地,它在我耳边响起,“去吧,孩子,那里终归有温暖的心!”
于是,我定了定神,又慢慢走近人群,试着和他们接触。拿我的真心与诚意,拿我的无私与宽容,我收获了很多很多。原来,世间如此美好,并不像我想象的恐怖。
我汲汲营营地活着,无处不在的暗潮涌动,随时而来的狂风骤雨,险象环生的激流险滩,我如惊弓之鸟,我如丧家之犬,我如履薄冰。人生如同晦涩的哲学术语,我用力翻开词典,试图找出阐释的方法,又无力地合上。我脆弱地流着泪,无助地悲咽,让忧伤驻扎于心。多少次,我想就算了吧!
猛然,它发出巨响,“振作起来,孩子!要相信自己!”
终于,我从悲戚里抬起泪眼,从脆弱里挺直脊梁,从迷茫中寻到自己的路。
几年后,他走了。安安静静地,没有打扰任何人。
他留下了一样东西,我们都视若珍宝。
他,是我最敬重的人,我的外公!
我知道,前行的路,依然满是泥泞。生命的节点,还会令人惆怅。我拍拍身上的灰尘,脚步执着而坚定!我的身后,留下一串串足迹,清晰而明亮……
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