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乌江~21
作者继续顺流而下,沿着长江欣赏了很多沿途风景,这里面特别提到了乌江,这座曾经环境优美的小城,讲述了自己与当地人的所见所闻。何伟对自然风光还是很敏感的,能看到很多当地人已经感受不到的美丽,老外对中国着迷可能也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每一条江河除了长度、宽度和流速,都有自己难以捉摸的个性,涪陵的这两条江性格迥异,它们的对话只局限于交汇处那一条简练的水线。长江被人化了——被开辟了航道、留下凿痕,被截流改道、筑起了大坝;浅水区设了信号浮标,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污浊的浪尖涌动。它去往上海。乌江——清澈、碧绿、人迹罕至——来自崇山峻岭。一条江讲述源流,另一条展望归途:这正显示了它们在个性上的巨大差异。气势雄伟的长江仿佛去向某个要地,而乌江窄窄的激流则来自某个神秘的荒野之地,那些若隐若现的群山好像在说,它将坚守所有的秘密。你可以钓上一整天,但乌江会让你一无所获。(水太清了,可能真的没有鱼群聚集)
鲤鱼生活在缓流区,它们是老人的全部希冀,也是其他八位钓鱼人的。他们分散坐在一个回水湾的岩石岸边,回水湾使水流受了阻碍,他们把渔线甩到一个盲区,由于受了岩石阻挡,那个区域的河水上涌。“这里的鲤鱼最小也有一斤,最大的要七斤,”老人说道,“城里要卖七八块钱一斤,但我们不卖——我们要留着自己吃。也可能钓到青鱼,但它们一般生活在快流区。河里也有黄辣丁——那是涪陵最好的鱼,但在岸上是弄不到的。那个要卖二三十块一斤!夏天还有草鱼,可在夏天,唉,钓鱼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老人六十五岁,从重庆一家工厂退休已有十多年的时间。他戴着宽边眼镜,穿的衣服又脏又旧,由于上了年纪,背有些驼。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番对照——一边是孱弱不堪的老人,一边是两米多长的全新的伸缩式铝制鱼竿。“花了我一百五十多块呢,”他有些得意地说道。跟岸上的几个人一样,他抽着香烟,身上还隐隐约约有一股酒味。他提到了另外一种鱼,可能也是江里面最好的鱼,谁都没钓起来过。他说了鱼的名字,但他的口音很重,那个词我听不太明白——有点像是鳝鱼,他也不知道那两个字该怎么写。管他呢,好鱼常常叫不上名字。“很少,很好吃,”他说道,“但受政府保护。要卖一百块钱一斤!要是你钓到了,周围又没有人,走就是了!但要是周围有人,你就得把它扔回去。”说起这些来,他显得十分严肃,仿佛在引述某项如此规定的法律条文。(哈哈,都是悄悄的赚钱,知道敬畏法律但想着钻空子)他清了清喉咙,朝岩石啐了几口,然后顺着空空的鱼线把视线投进了盲区。
这个人四十三岁,要不是跟他聊过天,很难猜出他就是这艘船的老板。他穿着球鞋,灰布衣服显得有点脏。他蹲在甲板上,抽着宏声香烟。他抽的是很便宜的那种,四块钱一包,标准的涪陵老百姓的水平。他的手很脏。他的肩膀很宽,很壮实。他是个事必躬亲的老板,亲自负责装货,并同其他八个船员工人一起顺江而下。看得出来,他跟他们的关系很好,他觉得自己多少算是他们中平等的一员——实际上,他并不急于承认那艘船就是他的。但其他人对他带有一种无言的尊重,每当有不认识的人走过来,总是老板说得最多。(闯码头的,都有各自江湖地位呀)
“有两个人可以开船,”他说,“我开不来,但两个人会开就够了——一个开船一个休息。你知道吧,开船比开车辛苦得多。开车只需要学上两三个月就行了,开船啊,学上五年才可以考试。考个驾驶本要花一万多块。之所以那么贵,那么麻烦,是因为如果开船出了差错,麻烦就大了。
“不过,如果熟悉水情,三峡也没有啥子危险。当然,如果不懂,那就难开多了。不过,我们都走过好多次了。走来走去,也没有啥乐趣了。风景确实好看,但我看过太多、太多遍了。”(确实如此,有些人的故乡就是其他人的美景呀)
他的这番话让我想起另外一个船员,在很久很久之前写过的几句话:“我掌握了这条河的语言,就像熟悉字母表一样逐渐熟悉了岸边的每一处细节,有了真正的收获。但我也失去了一些东西。我所失去的,此生难以挽回。在这条壮丽的大河上,所有的雅致、美丽、诗意全都不复存在!”(对应的,就像失去故乡才能拥有故乡一样)
毫无疑问,马克·吐温为密西西比河上修建的丁字坝扼腕叹息过,可他要是看见长江被巨大的混凝土水坝缚住的话,会更加悲伤不已。不过,这个涪陵船夫总归只是个船夫,他感兴趣的是运货,而不是这条江河的知识、历史和诗意。当被问及新修建的大坝时,他只是耸了耸肩,毕竟那对他的生意没有太大的影响。最大的变化就是他不得不穿越新建的船闸,需要履行八道手续,并可能为此耗上六七个小时的时间。(如此繁琐,这还哪有心思看风景呢)但那也算不了什么,毕竟他早已在这条江河上航行过、搏击过。从小处说,他每个月都在驯服长江,而更大规模的驯服也不过是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印象。
“大坝好大呀,”他说道,“你看过吗?他们把河水都改道了,太壮观了。现在,我们要走边上的导流渠,这样子的——”
他用手指在甲板上比划着:弧形的导流渠,干枯的河床,建筑工地。其他人饶有兴趣地观看着。太阳落到了西边的山后。天更凉了。乌江上没有船只,霞光中的江水略带紫色。
夜色渐浓,映照着白色的船舱。几个人继续闲聊着。老板说,他之前的大半辈子在当地的电视台做技术员。“工作不错,”他说道,“工作环境很好,就是工资低了点。于是,我想换一下。我在1993年买了这条船,花了四十多万。这种船的船主大多跟我差不多——单干,没有单位。去哪儿,去多久,都是老板说了算。那样也好——有自由嘛。我们一般一个月跑一趟,然后回涪陵修整。这里是我们的家,我的家,也是这些船员的家。能够到中国的其他地方看看就不错了,这里才是我们生活的地方。”(四海为家,以船为家呀,这辈子就与船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