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 连载 · 三十八 · 草稿
<知识产权 国法保护 原创艰辛 盗版必究>
陈奇峰的到来给马峻单调乏味的军旅生活平添了一股清新，一个是前清旧式私塾出身的军官，一个是民国新式法政学堂毕业的洋秀才，陈奇峰文化军事素质俱佳，为人低调谦逊，渐渐的两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尽管在辽阔的中国大地上，各路军阀仍然在不停的混战，广大百姓仍然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但日月照样起落，四季依旧轮回。春天到来的时候，甘草店一望无际的黄土台塬上，青草的嫩芽悄悄的从干燥的几乎没有生命的干土中露出头来，柳树的枝条上，一个个小小的芽苞带着浅浅的绿意，沉睡了整个漫长冬天的大地苏醒了，空气中到处漂荡着生命的气息。
下操后，马峻和陈奇峰漫无目的的在塬上走着，六十一手里提着两把折叠式小马扎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以便两位长官走累了坐下歇息。太阳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和煦的春风轻轻从耳边掠过，一只蜜蜂似乎对六十一的大盖帽产生了兴趣，不停的在他头顶飞来飞去。六十一折下一根还没有泛青的又干又硬的红柳树枝向那只令人讨厌蜜蜂打去，蜜蜂嗡的一声飞走了。
"奇峰呐，我听六十一说，去年冬上古城县政府在捉共产党，把仓门大巷大有钱汉胡半塬家的大少爷胡廷珍当成共产党捉?"
"是的团长，不过没捉住，胡廷珍跑脱了!"
"这么说胡廷珍还真是共产党?"
"胡廷珍是共产党员，国共合作时当过黄埔军校教官，民国十六年在冯玉祥国民军总政治部干事，总政治部主任刘伯坚也是共产党员。后来刘伯坚派他到甘肃，任国民党甘肃省党部执委兼工商部长，是个很有才干的年青人"。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捉人?"
"这是因为冯玉祥后来又不放心共产党，怕共产党赤化他的军队，就开始搞清党"
"哦……原来如此!你说这国民党喊的是革命，共产党喊的也是革命，他们两家的革命不一样吗?"
陈奇峰笑了。
"团长，您不是国民党员吗?"
"不是，马麟师长倒是有一次提起过此事，但我不想入什么党，结党就是营私，不好!"
"团长，国民党的革命是以孙文的三民主义为指南，搞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共产党的革命是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南，搞无产阶级革命，更彻底、更坚决!"
"列宁?你是说要学俄国人?"
"也可以这么说"
"俄国……无产阶级……"
马峻似懂非懂的自言自语着，远处营房那边传来舒缓的军号声，午饭时候到了。
由于和马廷勷、马廷贤兄弟意见不和，第十五路军最终没有组建起来，部队被打散后马仲英辗转去了北平、南京，中原大战结束后在安宁军马鸿宾部落脚，担任了马鸿宾的教导队长。而冯玉祥也在中原大战中节节败退，部下纷纷叛逃蒋介石，最后竟成了一个光杆司令，无奈之下只好隐居在山西的一个山谷中以读书消磨时光。这一对冤家失势后，甘肃变的一下子平静下来，和平的日子又重新回到老百姓生活中。
一转眼到了三伏天，兰州沉浸在潮热的酷暑之中，地处兰州以东的甘草店更是暑热难耐。马峻派军需课及当地豪绅从定西拉来几马车西瓜做为犒劳品发放到各营降暑，他们给团长专门带了一麻袋瓜瓜子品尝。瓜瓜子可比西瓜稀罕多了，马峻觉得应该和大家一起分享，况且一麻袋瓜瓜子不赶紧吃很快就会坏的，晚饭后他让六十一把副团长王金山、副官陈奇峰、步兵营长铁碌退等几个心腹叫到团部吃瓜瓜子。
新鲜的瓜瓜子不用刀切，用手轻轻一掰就开了，连皮带籽一起吃，甘甜中夹杂着一丝清香，一个人一口气吃两三个不成问题。晚上空气渐渐凉爽下来，月亮又大又圆，高高的挂在空中，明亮的月光透过院子里的一棵大核桃树，在地上映照出一大片花花镂镂的影子。天气太热，吃完瓜后还没有睡意，几个人索性在核桃树下摆起了龙门阵。
"铁营长，咱扎在甘草店快一年了，你想媳妇不?"
王金山和铁碌退开起了玩笑。
"想啊，咋不想!"
"那咋办呢?"
"咋办?两腿一夹，抱着被窝睡觉呗!"
"铁营长真有办法，我在法政学堂念书时有个南方同学，听他说南方夏天比兰州还热，人们用竹篾编一个人形的物件，晚上睡觉时就抱着这个物件睡，叫竹夫人。你办法更大，直接把被窝当夫人了!"
陈奇峰认为铁碌退的这个办法挺管用。
"那是当然，在营里睡觉抱惯了被窝，回家抱媳妇还硌的不行，那个啥一完还是一个人睡着舒坦"
铁碌退一本正经的说，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那个啥?啊?那个啥?看你那点出息，还还还硌得慌，我看你命里就是个当兵吃粮的料"
王金山瞅着铁碌退说。
"我那能和你比，两个尕心疼换着抱，我就一个粗老婆子，让庄稼活干的浑身的肉比我的还硬，兀还是抱被窝受活多了!"
铁碌退像传经送宝一样大谈着自己睡觉的体会，语气里又对王金山有两个老婆很是羡慕。
"哎，我说奇峰啊，你刚来的时候孔令剑先生在举荐信中说你因为儿女私情，心心念念，所以才从国民军中退了出来留在甘肃。今晚当着弟兄们的面老实交待一下，到底是啥儿女之情?能让你跑到我们这支穷队伍里不当上校当中校?"
马峻突然来了兴致。
"哈哈……今晚要是团长不说，还不知道咱们的洋秀才有这好事，快说!"
"对，说说，让弟兄们解解闷"
几个人一起吆喝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我有个姨妈在兰州，姨妈的女儿，也就是我表妹从小就和我青梅竹马的。我在法政学堂读书时经常去姨妈家，很自然的就和表妹有了情愫，我们彼此非常相爱……"
"噢，我知道了，你们抓了个两姨亲，这样的事情在我们乡下多的很!"
铁碌退似乎对此不感兴趣了。
"你个大老粗，人家陈副官的这个和你们乡下人的抓两姨亲还不一样，人家的这个叫……叫爱情，对吧陈副官?"
王金山一直认为铁碌退就是个除了会打仗别的事一概不懂的大老粗。
"对，我和表妹之间是纯洁的爱情，还和简单的两姨亲不一样"
"这么说你为了这个爱情连前程都不要了?国民军这个戏台可是比宁海军大多了"
马峻觉得陈奇峰为了娶个可心的媳妇放弃在国民军中的远大前程有点化不来。
"是的，生命真宝贵，爱情价更高，官可以不当，真正的爱情却是无价的。为了能和表妹在一起，我选择留在了甘肃老家"。
爱情?爱情是个什么东西，它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能让年青有为的陈奇峰放弃在国民军政治部的美好前程而留在宁海军这支地方军队中，马峻还是感到有点闹不明白。他的前后两任妻子阿米乃和冶海澈都是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妻子对他来说就是他的亲人，至于爱情……，马峻努力搜刮着自己对所谓爱情的理解，贾宝玉和林黛玉?梁山泊与祝英台?还是侯方域和李香君?
马峻对爱情这件事的知识只能从他读过的书中找到一些段段续续的印象，但那只是书中的世界，戏里的唱词，人世间真的有什么爱情吗?爱情就真的能让人如此消魂，以致于可以令一个人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吗?马峻觉得这样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发生的。不就是娶个媳妇吗?只要脾气性格好点，人长的差不多，娶谁还不是一个样?结婚生娃过日子，哪有什么爱情呢!
"王副团长，你不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咋不知道爱情?我和我们家里人就是有了爱情才结婚成家的!"
王金山和铁碌退都是在马峻手底下一步步靠打仗成长起来的，两个人实际上感情很好，平日里吵吵闹闹也是常事。
"哎呦呦，你和你媳妇还爱情，小心让陈副官笑掉大牙！你今晚倒是说说，你俩是咋爱情的!"
"咋爱情的，那一年我去我阿舅家转亲戚，在庄子边上碰见了去泉里挑水的麦木乃，哎呀，那个俊！我一眼看见她就丟了魂，白天想、晚上想，端起碗想、放下筷子还是想，后来我阿大央人去说媒，这不，麦木乃就成了我媳妇!可惜这两年麦木乃也老了"
"哎呦铁营长，我以为你弄了个啥爱情呢，不就是瞅媳妇吗?还爱情，你这叫爱情吗?你看看人家陈副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暗生情愫，海誓山盟，说辞多去了，你和你媳妇爱情，爱出了个啥说辞?"
"说辞?我们当然有说辞，有说辞还不算什么，我们还有唱辞呢!"
铁碌退索性站起身来扯开嗓门唱起了花儿。
"胡麻花开哈的一片呀兰，
俊不过山里的牡丹。
尕妹的跟前坐一天，
唱一碗凉水者喜欢"
铁碌退的歌声刚落，远处营房里就传来了回应的歌声。
"大马哈骑上了过雪山，
尕马儿走了个四川。
一晚上想你着三更天，
肋巴骨拨成了算盘"
悠长哀怨的花儿在甘草店夏天的夜色中久久回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