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饮血冰河
王朝到了末期,多会变得横征暴敛,大晋王朝也不外如是,即使是仁人志士如林禁龙,恐也难以逆转王朝危机。
于询早就没了村里的田地,作为佃户,他只能依靠给地主员外做工来赚取些许散碎口粮。
而今年雨水奇多,田里早就没了守成,却又不能不给员外银子,年纪轻轻的于询,为了活着,在员外的号召之下,这便有了一个新路子。
他的生活简直毫无前景指望,沦为苟活的工具。
噗通!噗通!
接连传来跳水声。
于询一马当先,跃入水中,向水底而去。
他水性极佳,一口气便入了水底,在这里,于询显示出自己气息悠长的特点,他在这黄色的水中,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这一刻,他发现后方有人追来,似乎在找寻什么。
于询四下里搜寻,这里运气还算可以。前方,终于找到了一大株翠绿的水草,便向其游去。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一口气上不来被迫向水面游去。
于询手握水草,用力一拔,便将其拔出,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这一颗水草,便是银子的象征。
以于询的呼吸,还可以再度拔取一颗。
四下搜寻,于询终于在一颗巨大的石头下面找到另外一株庞大的水草,因为兴奋,于询快步游去!
这个时候,异变陡升。
水中忽然来了一股汹涌的暗流。
暗流,在大河之中,是极为常见的,来去如影,毫无规律,这才是大河静水流深,可怕无比的原因。
于询感知极为敏锐,而这株水草,在于询眼中,乃是他下一个月的生活保障,为了下个月不至于饿死,他凭借自己高超的水技,敏锐的感知,向侧面极速躲避开那汹涌的暗流。
一把抓住了河底的水草。
水草庞大的根系加上石头的避水作用,让于询找到了生存的机会。
这株水草,救了于询的命。
他躲在大石之后,紧紧抓住水草,躲避了那恐怖的暗流。
忽然于询感到什么东西打在自己身上,转头一看,一团黑影从自己身边瞬息而过。
于询知道,这是一个跟自己一样的人,下水捉草,被暗流冲走。
于询并非圣母,他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同时,还要费劲心力去拯救另外的人族。
这或许会让于询丧命,更重要的,这人是于询潜在的竞争者。
这种水草的竞争者。
于询眼睁睁看着此人在河水中翻滚,继而远去不见。
约么三个呼吸之后,于询也有些承受不住水底的压力,他也是普通人,只是呼吸比常人悠长罢了,而这股暗流却仍旧未曾停滞,他趴在水底,在等待一个机会。
就在于询心中焦急,渐渐坚持不住,体力也消耗巨大之时,一阵水凉的感觉,忽然从于询手臂传入头脑之中。
机会来了!
睁眼望去,四周都是黄色的泥水。
他粗略估计,这一波暗流,不知会夺走多少人的性命。
于询尽力将水草收割而起,当即向水面冲去!
这株水草,拯救了于询的性命,而于询苟活下来之后,转手便收割了这株草。
于询无暇他顾,猛力向上游去,一丈有余,他感觉远远超过平日的距离,忽然于询感到水下有一股坠力,向下望去,有人两手空空,正在拖拽自己的水草!
于询不由大怒!
手中镰刀挥砍,却被那人躲过。
自己费劲心思,冒着生命危险采摘而来的水草,居然半路有人摘桃子。
继而,他发现四周似乎有人向自己聚拢过来。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
当机立断,于询松开手掌少许,任由水草滑落向那人,更随手洒落出些许草叶,离开此地。
果然,他身后那些人忙着收拾于询洒落的草叶。
于询只得如此,他知道岸上那些人,是不管水下的事情的。
他们只要水草,不管这水草,自何处而来。
只有拿在手中,才会为自己换来生存的根本。
他体力渐渐不支,忽然胸腔憋的难受,不由张口呼吸,这一口,确实满嘴的泥水进了肚子,却仍不解气,继而又吞了一口水。
“糟糕,我气力不够了。”于询这样想,有些挣扎。
哗啦,于询摸到一条铁链,知道是岸边有人看到自己上潜,便要将自己捞上去。
于询紧紧抓住铁链,生怕铁链将自己甩下,而另一只手,牢牢举出水面。
“噗!”于询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那两株水草,早在于询之前,被人快速收走,似乎那水草,更比于询生命重要。
眼睛因为在水中目视的原因,此刻通红无比,他看着岸边的人渐渐爬上来。
有人浑身湿透,却一脸愁容,而有人却喜不自胜,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得色,有人如于询一般,脸色无喜无忧。
于询估摸着,这次捕捞到的水草,足够他支撑两个月的开支,若是节省一些,恐怕三个月也不是不可能。
他不想没事便潜入水中,冒着生死危险去捕捞水草。
“噗……”紧接着,有三五人近乎同时冒出水面,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把水草。
于询一眼便看出,这些人,正是争夺自己水草的坏人。
“好了!乡亲们辛苦了!这次捕捞水草,大家出力很大!但是,”这个时候,有一名肥头大耳绫罗绸缎的员外模样的人走过来,嘴巴上满是油亮,似乎刚刚吃完烧鸡,“我们的水草价格,受到别处收购水草的影响,本次收购价格,比上次每株草低一成。”
顿时哗然。
“乡亲们,大家安静!”那员外模样的男子做了个安抚众人的手势,“我很理解大家的苦衷,但是黑市来的三爷说了,这是上头订的价格,他也无从更改。”
在于询看来,这陈员外道貌岸然,嘴上说着理解大家,只那手上的一颗绿翡翠,显得格外刺眼,就像那一株株水草般翠绿刺眼。
于询即便是有怨言,他也没有办法,陈家庄里,他没有土地,乃是陈员外的佃户,便只能暂时靠这种手段谋生,若没有这水草的收入,只怕他饿死,也无人收尸。
如今这伙人,手里的营生,仅仅只有镰刀一个,连个鱼篓子都没有。
毕竟若非是为了银子,谁愿意跳进那河水里呢?
这些下水捕捞水草的人,大半以上都与于询一般处境,另有一部分人,乃是有赚取这种高风险利益的胆子。
收益,三成要交给员外抵扣,剩余的,便算是自己的口粮。
“救人啊!救人啊!老大唉,快救他啊!员外爷爷,快快,救他!我老太婆,就这么一个儿子啊!”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
有活着的,便有人死去。
生死在这里,太过常见。
于询顺目望去,只见一个男人躺在岸边,脸色惨白,似乎是呛水被人打捞上来,肚子上,一道令人惊心的伤口,鲜血直流。
他尚未死去,只是看这肚子上的巨大伤口,连肉皮都外翻,不知被什么猛兽撕咬导致,只怕是活不成。
身边一白发老妪埋头痛哭, 见到那员外前来,好像见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跪着爬过去,头猛烈磕在地上,即便见了红,也犹未停滞。
“员外,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的儿子吧,我老太婆,就这么一个儿子,您不是看上我家的地了吗?我给!我把地给你,求求你,救救他。”
那员外原本皱着眉头,似乎厌烦,只是闻听了土地一事之后,顿时来了精神。
“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子远,是我给他提供了工作的机会,他给我赚了银子,我自然该保障他的安全。”
这老太的哭喊声极为令人心碎,即便是于询早已磨炼出坚韧的品性,也不免被老太这颤抖的祈求声打动。
直觉告诉于询,这蒋员外,不是易于之辈。
以于询的经验来看,这人尚可活命,只是耗费该是颇高,那员外只怕是不肯花费。
那员外使了使眼色,手下有家丁走来,抬起来那奄奄一息的大汉便走。
于询感觉不妙,因为他发现,那两名家丁,似乎对这流血的大汉颇为嫌弃,连血都不止,绝对不是救人性命的动作。
“这一家,只怕要毁了。”于询漠然叹息。
他尚且要在这底层苟活,又有什么本事去拯救别人呢。
不过,于询这声叹息,引起来那员外的注意。
员外瞥了于询一眼。
于询顿时叫糟,他从那员外眼神之中,看到了不善。
于询远远瞥见那大汉浑身抖动,似乎有什么剧烈的动作。
而员外这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郎中,说这员外垫付的银子不够,需要止血。
老太狠狠牙,拿出一张地契。
她家老宅和土地的地契。
于询这一刻,见识到了世上的两种极致情感。
贪婪与决绝。
而在下一刻,他见识到决绝之后的爆发,让于询心头的热血,瞬间爆发起来。
因为郎中不肯收地契,因为地契对郎中无用,他只收银子。
“嘿,身边大财主你不求,你求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本地人,要你的地契做什么?”郎中眼神瞥向员外。
老太咬紧了嘴唇,双眼通红,那地契被攥得皱巴,指节发白,最终老太颓然。
“能换多少银子?”老太满眼希望。
“唔,三十两银子吧。”那员外表现出来商人的本性。
贪婪,无止境的贪婪。
“这,这可是价值二百两的地契。你居然三十两收购。”老太两眼一黑,浑浊眼神里满是苦楚,那脸上的沟壑更深了。
而那郎中仍旧在等待着,气定神闲,好像吃定了老太。
“老人家,并非是本员外压低价格,而是现在行情就是如此,今年雨水奇多,估计地里庄稼难有收成,否则谁又愿意冒着生命来这大河之中求取那不可测的金银呢?”那员外说道,“况且三十两,我也是为你着想,以后你赚到了钱,也很容易就把房子和土地赎回去。”
“好!老身这把身子骨给了员外!”那老太声音有一丝沙哑,生命之中最后一个依仗,就此飘然落入未知。
两人签了手印,老太一下子好像佝偻了身子。
这一刻,于询忽然感觉那员外的脖颈喉结滚动,好像犹如龙血草梗一般,翠绿生动,摇曳生姿。
于询冷眼看着,他从来没有想到,人无耻,会到这种程度。
那员外伸手拿出三十两银子,拿起那老太的地契,安心交换了手印,放在身上,便去了一旁指挥龙血草。
那郎中收了银子,自然喜出望外。
“儿啊!”忽然传来一声极为凄厉如同狼嚎的叫声:“为娘守不住你爹的宅子和田地,为娘先去一步了!”
“老人家止步!”于询看到那老太忽然眼神之中满是决绝之色,向着大河冲去。
于询一眼便看出老太的想法。
只是他距离过远,根本拦之不及,赶忙呼叫身边两位刚刚上岸不久的大汉。
却见那两个大汉面色木然,毫无朝气,好像无人能够打扰他们。
于询被这两人的麻木精神惊住,愣在当场。
这一刹那,便错过了所有的事,老太在无人拦阻之下,跃入大河。
于询紧随而下,噗通跃入滔滔河水之中,全然忘却了自己先前近乎脱力。
几十个呼吸之后,于询一人爬上岸来,面色无喜无悲,手中多了一颗碧色染红的龙血草。
那老太,此刻已然葬身大河,成为孤魂野鬼。
环顾四周,于询这才看出,周围所有下水割草的人,都是一副漠然的脸色,好像一切生死,都已麻木。
这是怎样的人与世界?
于询有这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活的不像个正常人,而下一刻,便感到心中难过得想吐血。
“我若是像他们一样,怕是不会难过了吧?”想到这里,于询也吓了一跳,抬头,便看到嘴角带着笑容的员外和那黑市前来的三爷盯着自己。
而于询同样报之以微笑。
他瞥了远处一眼,那老太的儿子,双脚外翻,显然是没了气息的样子。
咯噔!
敢情三十两银子,什么都没有换回来吗?
于询忽然感到喉咙处极为难受,他看到那员外的喉咙,越发像手中嫩绿的龙血草梗。
这一看,于询发现了手中龙血草的问题。
这株龙血草与别的,有些不同,瞬间计上心头。
……
噗!
于询一刀割裂了前来查看龙血草的陈员外的喉咙,继而转身,跃入大河之中。
一众家丁,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只见那陈员外捂住自己的脖子,却根本拦不住鲜血喷涌。
想抓于询,却根本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