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红|坐在板凳上行走的人
我闲来无事,便要出门走走,即便有事,也一定要出去活动筋骨,因为自从初为人母之后,从养育到工作,几乎每天占据着我所有时间。久而久之,年纪轻轻便出现了颈椎疾病,时常会头晕目眩。
偶尔会去篮球场散步,那边有很多青年的呐喊声,也有欢快的印度歌曲中,扭摆着腰身的妇人;更多时候,我还是会找一条僻静的小道,牵着刚满五岁的儿子,与他心照不宣,漫无目的前行。
散步次数多了,时常会碰见一个看起来有点怪的人。有时在球场边,有时在林荫小道,有时刚好在我家楼下。她时常散乱着许久不梳洗的短发,一件不太换洗的衣服,一个已经与地面经过无数次摩擦,看起来有些光滑的小木凳。她坐在木凳上,一点,一点的挪动身体,像极了一只蜗牛。
初次遇见她的时候,从她的穿着我甚至误以为她是一个大脑不太灵光的人。但是见面次数多了,便感受到,她是一个性格古怪的正常人。
我和她至今没有说过一句话,只记得有一次匆忙赶去物业缴费时,她正巧在物业大楼的侧面和一个中年男人吵架。那个男人看起来像她的丈夫,却又似乎像一个陌生人。但是从她咬牙切齿的表情里又能感受到,那个人不是陌生人,或许只是,看起来陌生罢了。
有时与她擦肩,我会去想,她这是生的什么病?为什么不能坐在轮椅上呢?以往腿脚不灵便的人,都坐在轮椅上。又觉得,或许她这样的身体,轮椅会加快她肌肉萎缩,只有不断的活动,才能让她身体血液流通,不溃烂,或者得他人所说的褥疮。
多数时候,我是一个人照顾孩子,并且要做许多工作来维持我与孩子的生计。父母很是牵挂与心疼,但我固执,不好的人,宁可丢了,也不愿凑合。这样一来,在母亲看来,整个生活重担便落在我一人肩上,所以她时常催促我,快点找一个人把自己嫁了。
虽然经过十多年的折腾,我已经离开了国企枯燥、单调的工作环境,真正把爱好变成了事业。但无论生活也好,情感也罢,烦恼依旧会在过于劳顿的时候将我缠绕。
那天门外毛毛细雨,我想出去找一些食物填饱肚子,刚好坐在一家小餐馆,便发现了她也坐在小板凳上,趴在另一个稍微高一些的凳子上吃饭。
她低着头,默不作声,可能是因为病痛的折磨,每次碰到她,都能感觉到她的孤独。小吃店的老板很热情,逢人就打招呼,可是却没有看到这位老板和她过多交流。
我点了一份凉皮,一碗鸡蛋汤便也坐下来吃。吃饭之余会默默注视她。
平时谁给她做饭呢?是她的丈夫,还是她的父母?她看起来不到四十岁,全身却消瘦极了,大概因为生了这种消磨时间的病,身边的人对她没有了太多耐心,所以她的脸上没有温暖和幸福。
她吃过饭,艰难地从口袋掏出来五块钱,放在了桌子上。之后又看到她像一只蜗牛一样,一步一步的缓缓地朝着小区的方向挪动。
鲁迅先生曾在《纪念刘和珍君》一文中写道:“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
她虽算不得是鲁迅先生笔下的“勇士”,然而,当她日复一日地借助着那个脱色的板凳,行走着重复的时光。年年岁岁,她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这痛苦无法使她春风拂面,逢人就笑。然而这痛苦却并没有让她放弃继续前行。
每当我因生活琐事,或者被情感所困时,每当我放下书本,找不到明天的太阳时,她总是慢慢悠悠地,像是我人生一个永不开口的智者,出现在我的眼前,似乎在告诉我如何在艰难中,坚持走完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