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
城南烟花巷,城北天香坊。
熏衣掌上舞,笙歌鼓中剑。
壹
天盛十三年的冬天。
大雪覆盖了整个盛京城,宁王夏侯捷奉命出使蛮荒之国羌芜,当今圣上欲与羌芜镜雪公主联姻。与其说是联姻,不如说是政治目的路人皆知的利益交换,圣上倾慕镜雪公主倾城美貌,羌芜国主以公主换得两国边界三座城池。
一时间口诛笔伐,都说当今圣上是在位久了,昏聩不堪,没了当初刚即位时的兢兢业业,为国为民。
呵?就差说朕是昏君了呗!
夏侯渊仰头喝了口烈酒,甩了靴子,翻了翻送来的奏折,随意倒在榻上,全然没有一国之君的威严。
昏君?昏君又如何,狄歌,只要能救你,我倒是不介意做一回昏君的,倒是你那位姐姐啊,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榻上的夏侯渊眯起眼睛,活像一只等待猎物归来的狐狸。
镜雪公主来到盛京的那天,出奇的好天气,夏侯渊站在殿前看着一袭红装白纱遮面的女子拾阶而上,歪着头笑得神秘莫测。
女子距离他还有几步之遥时,夏侯渊忽然一把抽出近身侍卫腰间的配剑,凌厉地朝女子心脏位置刺过去,一气呵成。
女子只来得及右手抓住没入胸口的长剑,抬眼看着夏侯渊,一脸不解,夏侯渊倒也没有别的情绪,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怎么,你认为你扮她扮的很像?朕这一剑并不会要了你的命,你只要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自然会放过你……"
青青子衿贰
天牢里新关进来的假公主倒也淡定,她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倒不像是坐牢的。
夏侯渊听到回禀笑了笑,也觉得挺有意思,转念一想,狄歌的姐姐,自然不会差到哪儿。
狄歌是谁?那可是夏侯渊十二岁就喜欢的姑娘,说是姑娘,倒不如说她是假小子。那时候年仅十岁的狄歌爱骑马爱射箭,唯独不爱女红和红装,她只身一人从羌芜到盛京,一路行侠仗义,就为了做个女英雄。
后来在酒肆认识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夏侯渊,俩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当下决定夜闯丞相府,去解救当时据说被丞相以权相压新掳的小妾。
夜黑风高,两人穿过重重阻碍成功来到那名小妾居住的南边小院,没成想齐齐目睹了一场活春宫。狄歌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况且当时也只有十岁,于闺房之事更是无知无解,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黄灿灿的梨子,趴在后窗口一边啃,一边戳了戳旁边脸色涨得通红的夏侯渊说道,"哇,这女的腿真白啊,比我们那边女人的腿白多了,还有啊,她怎么看起来很痛苦,咱们什么时候救她?"
没等夏侯渊开口,她扔了手里吃了一半的梨子破窗而入,还一边喊着,狗丞相,让你逼良为娼?本姑娘今日要替天行道……
逼良为娼?这不是这么用的吧,夏侯渊一边想着这姑娘汉语怕不是学的半挂子,一边想着完了完了,又要被丞相送回宫了,父皇又该罚他跪大殿了。
当日丞相吓得翻身从小妾身上滚下来,那名衣不蔽体的小妾也惊得花容失色,原本丞相就畏惧如河东狮的丞相夫人,好不容易趁着夫人礼佛带回来个小妾,寻了一处偏僻地行人伦之乐,侍卫都被他打发得远远的,没成想半路杀出个姑娘,当下就怒火中烧,想着结果了这不识好歹的野丫头,却不想一转身看见当朝太子,又是一惊,腿一软就跪下了。
后来为了给狄歌解释所谓的男欢女爱,夏侯渊带着乔装成侍卫模样的狄歌去了城南烟花巷,却不想狄歌觉得这些烟花女子甚是漂亮,走的时候拉着老鸨问自己能不能也做烟花女,旁边的夏侯渊脸都成黑炭了,随行的侍卫憋笑都憋出内伤了。
叁
后来呢。后来夏侯渊有次不小心闯进狄歌房间的时候她正在换衣服,惊鸿一瞥间看见她左肩上的雪花胎记。
传闻羌芜镜雪公主出生时漫天飞雪,左肩有块胎记似雪花,得名镜雪公主,被大祭司预言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夏侯渊自那之后像是转了性子,勤奋好学,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当时的老皇帝深感欣慰,把废太子的诏书扔进了火盆。
"你是羌芜公主,他们都说你将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啊,不过我父王说我是要做天盛的皇后的,我不稀罕做什么鬼皇后的,我觉得上次我们去的烟花巷就很美啊,食物也好吃……"
青青子衿夏侯渊拈起绿豆糕望着大殿外的漫天飞雪,喊来近身太监,更衣往天牢走去。
那名假公主倒也算是国色天香,见着圣上虚虚行了礼便站直了身看着夏侯渊,近身太监刚要上前训斥,却被夏侯渊扫过来的眼风阻止,太监看了看面前的女子,想着她可能又要倒霉了,谁不知道咱们这位皇帝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别看看着脾气好,那可是腹黑到极致的主儿。
女子不等夏侯渊问话,自顾自开了口,"你想找狄歌?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但是你要封我做贵妃,听说你登基十三年,后宫无一女子,我知你心中只有狄歌,我不会越过她去,我只想求个安稳的容身之处。"
皇帝看着她眼里竟有了些许笑意,低头咳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到,"熏衣姑娘哪里来的自信?朕看着像是贪恋美色的?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狄歌在哪?我引你来,是为了你手中的解药。"
女子这才显了慌乱,开口已是底气不足,"你既然知道狄歌在哪,为什么不直接找她?这宫中什么能人没有,能解不开她身上的毒?"
"熏衣掌上舞,笙歌鼓中剑。你是城南烟花巷的头牌,擅掌中起舞,那城北天香坊擅鼓中剑的便是狄歌吧?我见过你,十三年前。狄衣公主,别来无恙啊。"
狄衣这才知道,这夏侯渊能做天盛的国君,果然不是那般好拿捏的,她叹了口气,望着天牢黑洞洞的某处,也不知在想什么。
肆
十三年前,她的确见过夏侯渊,她当时偷偷尾随狄歌,见证了狄歌和夏侯渊一路相识相伴。那场两个人的相遇,却有三个人的心情。
与狄歌不同,狄衣生来才像个真正的公主,她优雅,美丽,舞跳的极好,身姿轻盈柔软,在羌芜人开创了掌中舞。
她是看不起狄歌的,尽管大祭司预言她贵不可言,可她始终觉得狄歌是比不上自己的,所以她在夏侯渊和狄歌去烟花巷时在屋顶跳了掌中舞,她当时明明看到夏侯渊眼底的惊艳浓郁又深刻。
她也是喜欢那个少年的啊,他高贵又英俊,不似羌芜的男儿粗犷豪野,自己这般尊贵,定要嫁于他这般的男子,羌芜那些野蛮的男人怎能配得上她?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夏侯渊眼底浮现不耐烦,看着她与狄歌有几分相似的侧脸,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我知道,狄歌的母妃死在你母族手中,你母族擅蛊,狄歌身上中的不是毒,怕是蛊吧,我不杀你,并非不敢杀你,我是不忍狄歌伤心……"
不忍狄歌伤心,他竟用情至深……
狄衣眼底的酸涩弥漫开来,灼伤地心窝都发痛,她蹙着眉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思绪翻飞,自己利用民间诗瑶故意引诱他,让他知道狄歌处在烟火之地,又故意在十三年前让他偶然得知狄歌身中剧毒,她料到他很聪明,却不知他何止是聪明,他步步为营,筹谋策划,看自己一步步走进他亲手设计的陷阱,如今举步维艰。
可那又如何,他想救狄歌,便不能杀了自己。他再聪明,也不会知道,狄歌身中的是双生蛊,我生她生,我死她死。
狄衣绝望地看着夏侯渊,将这十几年的情愫尽数掩藏,笑得妩媚又凄凉,"圣上,不如你杀了我?"
夏侯渊眼底的不耐烦愈演愈烈,他这些年不知找了多少医术高明的太医,也听取民间名医的箴言,他知道,狄歌的蛊,除了狄衣,无人可解,她的母族在十年前已被羌芜王以祸国之名尽数诛杀。
近身侍卫上前回禀,宫外有意一女子,自称狄歌,求见圣上。
夏侯渊慌忙起身,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雀跃地奔了出去,这一幕落在狄衣眼里,又是一翻神伤。
大雪里漫步而来的女子依然像记忆里那样随性洒脱,她真的不像个女子啊,更不像个公主,但是却像极了自己心里那个潜滋慢长的影子,那个影子,叫心上人。
狄歌一把抱住朝她奔来的夏侯渊,开心地在他耳边呢喃,"夏侯渊,我想你了,你都好几天没有来看我了……"
夏侯渊以底的痛不了遏制地散开,低头吻上女子粉嫩的双唇,将相思都碾碎。
温存过后,狄歌躺在夏侯渊怀里,安静地像只猫,她静静地开口,"阿渊,放她走吧。"
夏侯渊吻了吻她的额头,"好。"
下一秒狄歌却大口吐血鲜血,身体蜷缩起来,痛苦万分,夏侯渊抱着她奔进漫天大雪,近身太监慌忙传太医。
"阿渊,我也是自十三年前就喜欢你了。"
"阿渊,我知道你是为我才做这你并不喜欢的皇位。"
"我这一生,能遇到你,很知足了。"
"阿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我终于知道你当年写给我的情诗里,藏着多深的爱慕。
天牢里自尽的狄衣,唇角含笑,闭了眼,狄歌,我得不到的,我们都不要得到了……
尾声
天盛十三年的冬天,格外冷,雪也格外大。
这位年轻的帝王,一夕白头。
第二日,下了让位宁王的诏书,抱着狄歌的尸体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