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回首，是不敢说

今天与小伙伴闲聊，聊起了我的过往。有些事，尘封经年。再度揭起，自有别样滋味。

我一直觉得自己成长得过于破碎，以至于到底是如何破碎，哪里破碎，已是一概说不出来了。只记得08年的5月，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了。我的一生有大概三四次这样的状态，唯有那一次，我选择了做点什么，救救我自己。其实这三四次，每一次最终我都救下了我自己，只是其他时候，我选择的方式是等。仿佛一个人漂在广袤的水面上，等着要么沉下去，要么漂到什么地方搁浅。每次幸而搁浅了。

那一次我伸了伸手，够了块浮木。我报了国家心理咨询师三级考证班。我不够二级，因为学历。

那个年代，国内没有人本，只有精分。然后“原生家庭”这个词如火如荼地燎过每一寸土地。一夕间人人都在怨怪自己的出身。现在想来，这种怨怪是有积极意义的。它是一种提醒——为人父母，得到的不只是感恩，上下五千年的文明一多半时候在教为人子女者感恩。以至于大多数时候没有人敢于将别样的情感表露出来。可精分这个泊来品偏偏敢说。沉在痛苦里的人，这种痛，这份苦是从原生家庭里带出来的。于是早些年，新生一代敢于喊出“父母皆祸害”的呐喊。

我跟着苏州市精神卫生中心当时的院长李鸣教授的课程学习了一段时间，后来知道这位是精分界的大牛，当时只觉得他的课真好听，他讲潜意识，讲原生家庭，讲俄狄浦斯，讲梦……可惜拼尽全力也只能伸手够浮木的人是不会擅于学习的，学习这个词，日语写作“勉强”。而我，勉强不来。

于是那些年，每每午夜，我痛哭不能自己。把破碎一点点从身体里挖出来，细细品尝，反复回味，然后在天明前装回破布娃娃一般的身躯里去。一遍一遍地梦着破败腐烂的沼泽、枯藤烂木的房舍，一双手诧异中拆开一只崭新喜悦的羽毛球，一个低眉丧气的男人在屋外看着唉声叹气的女人。

后来，有位从业十余年的资深心理咨询师告诉我，想要通过学习去自我拯救的人，内心是不太信任人际关系的滋养这回事的。我不知道于旁人是如何，于我，如是。我不但不相信人际关系，也不相信我自己。

有些人，眼睛里装了自来水的龙头，这龙头是漏的，时不时就会碰出水来，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受了什么触动，流泪的时候，我不悲伤，也不难过，情绪像夏日无风的池塘，一丝涟漪也无，然而就是想哭，泪像断线的珍珠链子，一颗、一颗、一颗、一颗……也有例外的时候，心中悲鸣，如遭大难，悲伤伴着泪水喷涌，像压抑了万年的雨云，一瞬千里，万马奔腾，然后淹没。只是悲伤，无从言说。一如我总也回想不起，是什么让我破碎。我知道，这叫压抑。

所以我想，“能说出口的都不是真正的悲伤，真正的悲伤是说不出口的。”这句话是能有好几层意思的。

其一，融入在生命里的悲伤是无形无影，无处不在的。它不能被意识，不能被具象，仿佛现形之日便是夺命之时。它被层层防御、细细包裹。连小心翼翼瞥一眼也是不能的，自然更不能宣之于口。那是一个人最深的秘密与自卑，无大勇者无以正视，进而使之得见天日。

其二，世间并无真正的感同身受，再高明的共情，于柔情曲折处，总有细微的不同。于是深重的悲伤怕被人轻忽，不解，一笑而过。何必把最深的伤痛说出来，让别人高兴高兴呢？此等轻忽，是最深的沉重。

其三，悲伤是带有羞耻属性的。若非相信说出来会被同情，被看见，被抱持，被瞩目，大概是不会轻易摊开在人前的。情绪会堵在心口，也堵在人口。人们总是把羞耻保护得很好，明明欲言，却总停止。

然何以解忧？上下求索。生命不息，求索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