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医记（六）

第六期化疗临近时，大约是周三，医院实习医生就打来电话说明天有空床位，可以入院，问我要不要预订。以前这个时间节点，身体已经准备好可以接受既定的下一次化疗了。可当时身体根本没有恢复，咳起来地动山摇，天昏地暗，有时还会因为胸腔的剧烈运动把胃里东西翻腾出来，而且全身都没有力气，已经基本上完全被剥夺了行动能力。这种医院提前有床位空出来的好事，搁在以前，肯定高兴地答应并赶紧办理入住。可考虑到当时处境，我只能回答说身体不舒服，打算下周一再入院，医生说到时只能自己来医院碰运气看看是否有床位吧。到了3月11日周六晚外婆突然逝世，于是周日一大早妈妈赶回老家奔丧，我身体不适只能留在成都，只能哥哥替我看外婆最后一面。哥哥在老家尽了孝道之后，傍晚又马不停蹄地来成都，他们不敢让我一个人呆太久。因为我，家人东奔西跑忙上忙下，打乱本应该的节奏，我的内心不免愧疚难当。

3月13日周一的时候老妈还没有从老家回蓉。了解到这种处境，神家里的昱华姐充满爱地提出陪我们去医院。于是一大早上我们一行三人出发，我坐着轮椅，哥哥推着，到了公交车站，拄着拐着，被抚着上了公交，还好有座位。到浆洗街站后，下公交车，又坐上轮椅。一路被推着，只是比自己走路轻松太多，就是如果遇到不是特别平整的路，震动大一些，颠着屁股有点疼。以前我是一个不太喜欢找别人帮忙的人，有点独行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还挺享受这种自在，然后现在连走路不仅得靠机械，还要靠别人的力量。人到了某些时刻不得不服软，不得不接受别人的关怀。

我们选择一条以前住院发现的近路，就在三住院部后面，是医院工作人员从车库开车回家的小路，来医院时可以避开医院正大门口的人流和车流。很快就到了第三住院部，里面一共有六部电梯可以去到病房，中间两部分别是急诊和工作人员用，有时需要刷卡才能用，最左边两部仅能到单数楼层，最右边两部仅能到双数楼层。于是我们就在右起第二部电梯口排队等，坚守着，旁边电梯来了也按兵不动，正值高峰期，人很多，我坐在轮椅上，比别人矮了一大截，看到从未有过的风景。焦急等候的人群一双各种各样的手里，有白皙细皮嫩肉的，有涂着指甲的，有点粗糙干裂的，有皮肤松弛皱纹深深的，手里拿着各样的东西，保温桶，鲜花，装着粥的盒子，提领着的包子等等。

电梯到了，我们使劲地卡住位置，终于进入电梯，实在不好意思的是我的轮椅占了一大片空间。推推挤挤我们到了六楼，径直进入电梯口的医生大办公室。大部分的路途已经完成，我顿时觉得可以把身高提升到正常水平，于是我拄着拐杖去找帮姜医生安排床位的实习医生，一个小胖小胖的学生，我报上姓名，特殊指出我是老病人，并简单说了下我的状况。他说今天的空床已经全部有预定，现在可以登记排队，只能回去等消息。

我一点也不意外没有空床了，心里更关心姜医生是否在教授办公室，打算详细咨询一下病情发展和治疗方案。小胖说在的，你要找他就去吧。于是我们急急忙忙地跑去教授办公室，害怕他到其他地方去了。姜医生刚好在那儿看书。然后开始了长达半个小时的询问和讨论，我讲对于病情发展心里很坦然，并暗示不希望最后的时光太痛苦，希望接受姑息治疗。我跟姜医生平时除了查房时交流，私下也有很多交流，好几次我就直接进他的办公室找他聊天，他每次都愿意跟我聊很久。除了交流疾病治疗，他跟我推荐姑息治疗，跟我讲人的生前预嘱，也跟我探讨对四道“道歉，道谢，道爱，道别”的看法，是位相当不错的医生。我们相处得很好，完全没有医患矛盾。

当时我内心其实很愿意去华西附四宁养院，可内心不是很确信是否到了那时候。姜医生说了一句一锤定音的话，你现在症状很明显啊，今天就应该去宁养院。于是他打了电话，跟那边一个医生联系了，让我现在就过去入院。我说好啊。

于是就这样被推了一把，放弃了已经失效的化疗，转而接受姑息治疗，以求高质量地度过余生。我哥推着轮椅，昱华姐带路，我们向华西附四前进。前一段时间身体彻底垮掉，没有踏出过家里一步，好久没有看到过外面的花花世界，不见人群车流，不见草坪花树，也不见宽广的天空。一路上风吹得也好清爽。我们到了附四宁养院，人很少，很安静。一会儿医生过来看着我，说嘴唇苍白，贫血严重，应该马上先输血。很快给安排了一个靠窗的床位，60号。房间很小，挤了三张床。哥哥他们跑来跑去办理入院手续，我坐在床边，想着刚才那一段路程，真是心里舒坦释怀，没有负担，欢喜快乐，如与神同行。为这事我一直在祷告，主最终还是为我指明了道路。前一段时间对每个家人都不断询问意见，很开心最终都得到了支持。今天昱华姐突然看到我的决定，也出奇地支持我的决定，心里说不出的快乐。看着窗外，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抬头望着窗外那一片天空，从此我的治疗将有新的目的。

接下来几天住院可谓我生病这五年来最快乐的一次。每天精神很好，咳嗽被止住，睡眠也不错，胃口也不错，除了有点便秘，其他一切简直完美。很多弟兄姊妹来探望我，我能够开心跟他们聊天交流。可住院的最后一天，内心却涌起了一阵忧伤。我深知这样美好的状况不会存在太久，以后的情况会变糟糕，到那时不能再这样于苦难中以快乐平安的面目呈现给大家。我怕不能荣耀神，给神丢脸。结果得到许多主内弟兄姊妹的宽慰。看来是我多虑了。第一次在华西附四住院五天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