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人4
柔阳宛若被倾盆泼洒的山水画,渲染了寥廓苍穹,留下一片夺人眼目的亮黄色。我和小玲坐在车上百无聊赖地赶着去旅馆。时至中午,我脸上的皮肤浮起了一层薄油,摸上去都是滑腻腻的。我看向小玲,皮肤还是那么洁净,像无杂质的冰块,不仅感叹:“你这皮肤好啊,大热天的都不起油。”
小玲说:“皮肤好也是拿长相换的,谁不想黑发黄皮大眼珠。”
我笑了笑,说:“有句老话说的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可能别的小姑娘看见你这样子羡慕都来不及。”
“说话还蛮有文化,没有个嫖客的样子。平常有什么兴趣爱好?”
爱好?回望过去的生活我放佛没有什么爱好。躺在野地里对着天空意淫各类花枝招展的女人,手中动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至双腿绷直一阵痉挛,这也许算是一大爱好。除此以外,倒是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拿来挥霍,我就坐在地上床上门槛上田野上凝想,想天空大地宇宙生命父母张叔,我会在脑中编排他们已完结的生命,直至肚饿肠泻方能回魂。因此总结下来:“手淫,思考。”
“手淫能理解,你思考些什么?”
“东西太多,不好言说。”
“装逼。”
“你说我思考了十几年的东西,你让我十几秒给你总结到位,这讲的清楚吗?能讲清楚那我这十几年都思考到胯下去了。你呢?听你说话大是大非明明白白,也没有个鸡该有的样子。你有什么爱好”
“看书。”
我不禁张大了嘴朝她望去,因为看书仿佛是文化人干的事儿,怎么也不应该和她扯上半边关系。小玲一脸坦然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我也很少聊什么兴趣爱好,别人不理解。都觉得像我们这种女人,脑袋里除了性就是钱。”
“其实我也不理解,没想到你的趣味这么上台面。”
“也没必要把这东西看的多了不得,谁规定了只有文化人才能与书打交道,我当个妓女不也照样可以思天虑地想哲学。对我来说作家和鸡又有什么两样,不都作践着自己舒服着别人。只不过我爽的是生理,作家爽的是心理。”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作家和鸡是一个物种的论调。你比给我上过课的语文老师来劲多了。”
“得了吧,别瞎抬高我。其实我干这个行业不也和你们一样,就是为了两碗饭。区别就是我张开腿办事,你们跪下来工作。”
我继续问道:“那你觉得咱们现在最像那本书?”
小玲想了一会儿,说:“麦田里的守望者。”
“讲什么的?”
“一个少年离经叛道的故事。”
“怎么个判法?聚众斗殴杀人放火吃喝嫖赌?”
“没有。”
“啥事儿都没做也能出书?这太不讲究了,判的一点都不到位。”
“你这人有点浮躁,非要做点出格的事儿才算离经叛道?那每个拿刀子捅人的动动笔都能上富豪榜了。一个屁事儿不懂的青年,灵魂能够开始抱怨,本就是一种反叛”
“就是吃太饱了才能想着灵魂,”我将车好在旅馆门口,熄火说道,“对我来说,再不睡会儿别说灵魂,我怕直接升天面见上帝。”
脱离了红灯街的旅馆都变得像模像样起来。我走进店里准备开个双人房。店员小妹的眼神一直飘忽不定,时不时地向小玲瞅去。我拿上房卡后对她说:“是不是觉着人长得像个仙女,要不要叫她给你签个名?”
店员小妹臊眉耷眼地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声:“有病。”
来到房间里,我随意地脱了外套鞋袜便上了床。小玲坐在床沿上说:“看不出你还挺护犊子的,别人多瞅我两眼你比我还不舒服。”
“好歹你让我避免了罚款,帮你说两句话也是应该的。话说你待会儿怎么回店里?”
“醒了再说吧。”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我的心智体力已耗费殆尽,没一会儿就入了梦。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小镇,熟悉却又陌生。张叔面目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叫我去上学。去学校的路途中,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有街口卖早点的大妈,有骑着摩托游荡的大叔。我不禁纳罕,在我印象中这个地方从未如此祥和,放佛成了一个圆,我也是其中的一个扇形。
背着簇新的书包拐过了街角,一个白头发的小女孩一蹦一跳地朝我走来:“等你半天了,咱们秘密基地都还没去。”说完拉着我的手便跑起来。
我愣了愣神望向这个女孩,不禁眼眶湿红:“任雨?”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本就半阖的眼睛咪成了一条缝儿,细细地打量我:“怎么了?感觉你像出了趟远门一样,明明昨天才见面。”
我笑了笑牵着她的手便走,穿行过泥泞的道路来到一片田野,四周比我们高许多的玉米秸秆遮掩着视线。我转过身去乐呵呵地看着她说:“我记得咱们约定好,每天上学之前要来这里约会。”
她踮了踮脚,笑靥如花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拉着我躺在田野中央。清晨的风儿吹过,刮来泥土的甜腥味。任雨指向远处的一片山峰说:“咱们说好了,倘若以后因为大大小小的原因分开了,谁有机会就得先去那片山峰中最高的山顶等待,每天在上面燃一炷香,倘若咱们真的是心有灵犀的话,我相信燃香的烟雾能飘到对方的梦里去。”
我坐起身来,眼前的秸秆随风飘动,将那片重峦叠嶂的山脉分割得支离破碎,惟有最高的那弯弧线,像孩童的脑袋上起了个大包般岿然不动地屹立在那。我笑了笑对任雨说:“你还给那最高的山取名叫花果山,说咱们以后要去那里造一山的猴子。”
任雨羞红了脸:“张喆,你是学校里唯一愿意亲近我的人。其他的同学都说我是白骨精,碰到我的人都会变成妖怪。”
我摸了摸她的脸,说:“以后我会改写西游记。白骨精是孙悟空的前世情人,孙悟空不会三打白骨精,只会为了她背离佛道斩杀万物。什么师傅取经,统统化为虚无。”
任雨咧嘴一笑,坐起身来将我搂入怀中。手臂的温度沿着脖颈流入心中,有一股怡人的凉意。幽静的空气还未肆意蔓延便被发动机嘈杂的轰鸣声从中撕裂。一辆失控的货车从我眼前略过,不由分说地将任雨碾入车底。
我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反应,放佛时间被按了暂停,上身还保持着与任雨相拥的姿态。我扭头看向那辆货车,上面下来了许多人,张叔、父母、街坊领里。他们井然有序地朝我走来,环绕我围成了一个漂亮的圆圈。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有一如往常的厌弃神态,看来竟有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任雨的血液从车轮底下流淌出来,她的血液也是白色的,一如她的发色肌肤。它们沿着曲折的地面凹痕流向圆圈。人们一经触碰便起了变化,由头至尾缓慢地变成与任雨般的白色模样。接着在太阳的烘烤下,他们的肉体开始相互交融,直至变成一堵严丝合缝的肉墙。白色的血液从地底流入其中,浸没脚踝、胸膛直至我的鼻腔,血液没有腥味,却有一股别样的馨香。我淹没其中无法呼吸,手脚不由自主地四处抓挠,直到肺无盈余的空气,才停止了挣扎。没有了窒息的袭入感,放佛走进一片白茫茫的虚无,睁眼闭眼都是任雨的模样。
“张喆,你别这样两眼无神地直盯着我看,大晚上的看得我心里发毛。”小玲的话语萦绕耳边,我下意识地伸手向前,还没来得触着皮肤,小玲便下意识地躲闪开来,“你这什么毛病,一起床就耍流氓。”
我起身定了定神,窗外的夜色昏暗,空气中处处余留着白日的疲累。我问小玲:“刚刚发生了什么?人睡糊涂了”
“你一倒床上那个呼噜便震天响,我睡得那叫一个不得安生。我快受不了的时候,准备反手给你一掌,谁知道你就没有了声,两眼一睁像魔怔了般一动不动,像灵魂出窍了一样。我刚问你一句话,你手就不老实地伸过来了。”
听着小玲念念叨叨的声音,莫名的心生安稳:“这天都黑了,你怎么回店里。”
小玲将两个枕头叠了叠,半个身子靠了上去:“不回去了,或者说回不去了。”
我满脸疑惑,她继续说:“我带你出店时和小余说,你想花钱带我出去包夜。咱们店包夜的费用也不便宜,回头直接和店里分账,还不用管那些警察。现在夜包了,钱没拿到,你说我怎么回去。”
“小玲,你原本不用费这么多事儿,为什么?”
小玲侧了侧身,满脸坏笑地说:“对你有感情。”
“开什么玩笑,咱一个嫖客你能和我有啥感情,何况我还没嫖呢。”
“好了,直说吧,我不想回店里了,我想跟着你走。”
我大惊失色,语气不自主地开始颤抖:“你......这......这是哪一出啊?”
“张喆,我觉得咱们两个身上有种莫名的共性,所以我想跟着你走。你别想多,咱不是为了你兜里的几张票子来给你陪床的。哪天我感觉不对了,我会自己走。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随时撵我下车。”
“你们这些读书人是不是总是神神叨叨的,做事儿都不按章法。你就不怕我人模狗样的走半路给你先奸后杀了?”
小玲撇了撇嘴,说:“得了吧,我都说了我看人一向很准。你要是那种先奸后杀的人,刚刚还会像小男孩耍浪漫一样的装作梦游然后伸手摸我脸?不早把我拔干摸尽了。”
我脸上不自觉地阵阵发热,说:“你为什么想着跟我走?好歹你接了不少客人,比我有钱有长相的一抓一大把。”
小玲想了会儿说:“也许是因为你是第一个和我谈思想的嫖客吧,”说完顺势把灯一关,房间陷入一片黑暗,“继续睡了,明天养足精神好上路。”小玲的呼吸声逐渐平稳,窗外的树枝随着夜风婆娑摇摆,发出相互摩擦的窸窣声。我闭上了眼继续入睡,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我们收拾了一会儿便上了路。小玲蜷缩在副驾驶上,慵懒地问我:“去哪?”
我握紧方向盘发动了汽车,油门猛地一踩斩钉截铁地说:“花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