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研读》58：汉纪（三）
《<资治通鉴>研读》58：
汉纪（三）
鸣镝弑父
夏五月丙午日，刘邦尊奉刘太公为太上皇。
当初，匈奴人畏惧秦国，向北迁徙了十多年时间。秦朝被灭后，匈奴慢慢向南渡过黄河。单于头曼的太子名叫冒顿（音mò dú，莫独）（公元前234年～公元前174年）。头曼后来又有了新欢阏氏，生下小儿子，单于想废掉冒顿后改立小儿子。这时，东胡人和月氏人都很强盛，头曼就把冒顿派往月氏作为人质。头曼随后出兵进攻月氏，月氏人自然想杀掉冒顿，冒顿盗了一匹良马，骑着逃亡返回。头曼认为他这个儿子能力不凡，就任命他作为将军，率领一万名骑兵。
冒顿命人制作了很多鸣镝，训练军兵练习骑射，他命令军兵说：“只要是我的鸣镝所射中的，有敢不全力射击的，立刻斩杀。”冒顿率领军兵射猎鸟兽，有看到鸣镝射出而不跟随射击的，马上斩杀。
后来，冒顿用鸣镝射击自己最喜爱的战马，又用鸣镝射击自己最喜爱的妻子，左右有害怕不敢射击的，冒顿全部斩杀。冒顿外出打猎，他用鸣镝射击单于的良马，左右全都一起射击，冒顿知道自己的身边左右都可以使用了。
冒顿跟随头曼外出打猎，突然间用鸣镝射击头曼，他的左右也都一起随着鸣镝射杀了头曼。冒顿把自己的后母、幼弟以及不服从的大臣们全部斩杀，然后自立为单于。
东胡人听说冒顿杀父后自立，就派使者对冒顿说：“我们想要得到头曼的一匹千里马。”冒顿询问群臣们的意见，群臣们都说：“千里马是匈奴的宝马，不能给他们。”冒顿说：“为什么要因为一匹战马与邻国为敌呢？”马上送给使者千里马。
不久之后，东胡人再次派出使者对冒顿说：“我们想要得到冒顿的一名阏氏。”冒顿再次询问左右，左右都大怒说道：“东胡无道，胆敢来求阏氏！我们请示出兵进击。”冒顿说：“为什么要因为一名女子与邻国为敌呢？”马上把自己心爱的阏氏送给东胡。
东胡王越加骄横。在东胡和匈奴，中间有块废弃的土地，没有人居住，范围达一千多里，双方都在其边界修建起哨所。东胡再次派使者去面见冒顿说：“匈奴和我们交界哨所之间是块弃地，匈奴人也不能到达，我们想出兵占领，特此通报一下单于。”
冒顿再次询问群臣，群臣有人说：“这是块弃地，给他们也可以，不给他们也行。”冒顿大怒说道：“土地是国家的根本所在，怎么能送给他们呢！”冒顿把那些建议给予的大臣们全部杀掉。
冒顿上马，下令说：“国中有出征迟缓行动落后的立斩！”随后率军袭击东胡。东胡开始轻视冒顿，没有加以防备。冒顿灭掉东胡。在返回后，冒顿出兵向西赶走月氏，向南吞并楼烦和白羊河南王。随后收复蒙恬时夺占的匈奴土地，南部邻近汉朝原黄河以南的要塞，到达朝那、肤施，随后出兵进攻燕国和代地。这时，汉军正在与项羽相持，中原地区苦于兵革，所以冒顿势力越发强盛，手下控弦之士达到三十多万。
这年秋天，匈奴在马邑包围韩王信。韩王信多次派出使者前往匈奴，请求双方和解。汉朝发兵救援，因为怀疑韩王信多次向匈奴派出使者，怀疑他存有二心，派人责备韩王信。韩王信害怕被诛杀，九月在马邑投降匈奴。冒顿借机率军向南逾过句注进攻太原，一直到达晋阳。
叔孙通演礼
刘邦把秦朝那些严苛的礼仪法令全部废除，只遵循其中简便易行的。群臣们凑在一起饮酒争功，有酒醉的大呼小叫，有的拔出宝剑去砍柱子，真算得上是丑态百露，刘邦很为这事担忧。
叔孙通劝说刘邦：“战时很难让儒生们去进取杀敌，但却可以让他们守成治国。臣愿意征召鲁国的儒生，和臣的弟子们一起去参与制订朝廷的礼仪制度。”
刘邦问：“这事难吗？”叔孙通回答：“五帝不同乐，三王不同礼。礼就是顺应当世人情制定的规章制度，这从夏、殷、周的礼仪增加或者减少的情况就可以知道，但却不能完全照抄照搬。臣我愿意采集古礼，然后与秦礼夹杂着使用。”刘邦说：“你可以试一下，但要简便易行，起码我自己能遵守才行。”
于是叔孙通奉命征召了鲁地的儒生三十多人，其中有两人不肯前往。他们对叔孙通说：“先生已经侍奉过十位君主了，你都是靠着当面阿谀奉承君主才得以亲贵的。现在天下初定，死者还没有来得及安葬，伤者还没有康复，你又想起来搞什么破烂礼乐。礼乐这东西兴起，需要积累大德，百年后才能盛行。我们不能忍受先生的作为，你所做的不符合古制，我们才不去呢！先生你自己去办吧，不要玷污了我们！”叔孙通大笑说道：“你们真是庸俗的儒生，不知道因时而变。”
叔孙通带着这三十人向西来到郊外，同去的还有刘邦身边左右有学问的侍从，以及叔孙通的弟子共计一百多人。他们拉起绳子当作施礼场所，立起茅草代表位次尊卑进行演练。演练一个多月后，叔孙通对刘邦汇报说：“陛下可以亲自视察一下了。”
刘邦视察后，让他们向自己行礼，最后说道：“这些礼仪我自己都能做到。”刘邦命令他的群臣都来学习。
这年冬十月，长乐宫建成，诸侯群臣都来朝贺。先是在早晨天刚蒙蒙亮时，由皇宫谒者主持礼仪，引导官员们从次殿门进入，依照位次排列在西面，面向东面侍立。丞相及以下的文官都站立在东面，面向西面侍立。宫廷中陈列车骑步兵保卫皇宫。
刘邦这才从辇车上慢条斯理走入皇宫。谒者引导诸侯王以下直到六百石以上官吏依次奉贺，从诸侯王以下没有不因为震惊而肃然起敬的。
礼仪完毕后，刘邦传令摆设酒宴。参加仪式陪坐在殿上的诸侯们都凝神屏气，按照尊卑位次进行祝酒。斟酒过了九巡，谒者传令“置酒”。御史执法者把那些不遵守礼仪的立即带离处罚。从开始朝会到酒宴结束，再没有一个敢张牙舞爪失礼的。刘邦高兴地说道：“我现在才体验到作为皇帝的尊贵了。”
刘邦马上加封叔孙通为太常，赏赐黄金五百斤。
当初，秦国吞并天下后，把六国礼仪全部吸纳，选择其中那些尊崇君主、抑制大臣的保存下来。在叔孙通制定礼仪后，有很多增加删除，但大体上还是沿袭秦朝的做法，从天子称号直到下面官僚以及宫室、官名，很少有所更改。那些记载礼仪的文书，后来和律、令一起收录，收藏在司法机关府中。由于法家对此不再传授，所以百姓大臣也没有再谈论的了。
臣司马光曰：礼的作用真是太大了啊！如果用于修身，就会做到动静有法各种德行具备；如果用于治家，就会内外有别九族和睦；如果用于治理乡里，就会长幼有序讲究伦理，移风易俗民风美好；如果用于治理封国，就会君臣尊卑有序政治清明；如果用于治理天下，就会诸侯顺服纲纪清正；怎么能只用在酒宴之上，户庭之内，让人们不再乱来呢！凭借刘邦的聪明贤达，听到陆贾的建议后称赞，目睹叔孙通演礼后叹息，但最后未能比肩于三代之王，就是因为他不喜欢学习罢了。在这个时期，如果能够得到大儒辅佐，然后用礼仪治理天下，其功勋之大，怎么只是就此止步了呢！可惜的是，叔孙通的器量太小了啊！他只是窃用礼仪中浮浅皮毛的东西，用于迎合世人、追随风俗、取得宠幸罢了，随后使先王的礼仪沦落后一蹶不振，以至于延续到现在，难道不令人感觉悲哀吗？所以扬雄才讥讽说：“从前鲁国有名大臣，史书中没有记载他的名字。有人问：‘为什么说他们是大儒呢？’我回答说：‘叔孙通打算制定君臣间的礼仪，便到鲁国去征召儒生，请不来的有两个，这两人都堪称大儒。’这人再问：‘既然这样，那么孔子周游的足迹遍及诸侯国，也不对了吗？’我回答说：‘孔子周游列国，是为了实施自己的意图。如果放弃自己的立场去顺从迁就他人，那么即便是确定出了规矩、准绳，又怎么能够拿来使用呢！’”扬雄的评论真精彩啊！大儒是不肯破坏自己原有的规矩、准绳，而为去追求一时之利啊！
刘邦亲自率军进攻韩王信，在铜鞮将其击败，斩杀其部将王喜。韩王信逃亡投奔匈奴。白土城人曼丘臣和王黄等拥原赵王后裔赵利为王，收集韩王信的失散败兵，和韩王信及匈奴人谋划进攻汉朝。匈奴派左、右贤王率领一万多名骑兵，和王黄等人屯驻在广武以南，随后进至晋阳。汉军出击，匈奴马上败走，随后又屯聚起来，汉兵乘胜追击。这时天下大寒，降下大雪，汉军军卒中被冻掉手指头的占到十分之二三。
刘邦到达晋阳，听说冒顿在代谷，想要派兵进攻。刘邦派人侦察匈奴人，冒顿把自己的青壮军兵和肥牛大马隐藏起来，让汉朝使臣看到的都是老弱病残和瘦弱的牲畜。刘邦先后派出了十批使臣，返回后都一致说可以进攻匈奴。刘邦再派娄敬前往出使匈奴，在他未返回时，刘邦派出全部三十二万军兵向北追逐匈奴人，越过句注。
娄敬返回后报告说：“两国相互搏击，这时应当炫耀自己的长处才正常。现在臣我出使后，只看到了老弱病残，这肯定是匈奴向我们示短，然后埋伏下奇兵来进攻我们。依照臣的愚见，千万不能进攻匈奴。”
这时汉军已经开拔，刘邦大怒，骂刘敬说：“你这个齐国的混蛋！只是凭借摇动口舌得到官位，现在胡言乱语挫伤我军的士气。”命人把娄敬拘押到广武。
刘邦先行到达平城，主力军兵没有赶到。冒顿派出全部精兵四十万骑，在白登山包围刘邦七天，汉军内外不能相互救援。刘邦使用陈平的秘计，派出奸细秘密送厚礼给匈奴阏氏。
阏氏对冒顿说：“两位君主不能相互围困。现在我们就是占领了汉朝的土地，却最终不是大单于所能居住的地方。何况汉王也有神助，请大单于明察。”
冒顿和韩王信的将军王黄、赵利约定了会师的日期，但王黄和赵利的军兵却迟迟不到，冒顿怀疑他们和汉军有串通，再加上听信了阏氏的话，就命令放开包围圈的一角。刘邦命令军士们都拉满弓备好箭向外前进，悄悄从一角中逃脱而出。
刘邦冲出重围后，想要撒腿快跑，太仆夏侯婴坚持缓慢撤退。刘邦返回平城，汉军的主力正好赶到，匈奴军兵撤退返回。刘邦罢兵返回，命令樊哙留守平定代地。
刘邦来到广武，赦免了娄敬，对他说道：“我前番不听先生的话，所以被困于平城。我已经把前面派去的十批使臣全部杀掉了。”刘邦增加娄敬的食邑两千户，赐爵关内侯，号称为建信侯。
刘邦南巡时经过曲逆县，赞叹说：“这个县城真是太壮观了。我走遍天下，只有这儿和洛阳不相上下。”
刘邦马上诏令御史，改封陈平为曲逆侯，把整个县作为其食邑。陈平跟随刘邦征伐，他共为刘邦献出六次奇计，每次都增加封邑。
十二月，刘邦返回长安时经过赵国，张敖在礼节上非常谦卑，很有儿子女婿的礼节。刘邦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平时都是叉着两条腿吃饭饮酒，动不动就辱骂张敖。赵国的相国贯高和赵午等人大怒，他们说道：“我们的大王也太懦弱了！”
他们去劝说张敖：“当年天下豪杰并起，有能力的人先立为王，现在大王很是恭谨，但汉朝皇帝太过无礼，我们请求替大王杀掉这个混蛋！”
张敖听完后，把手指咬出鲜血，说道：“老先生们说的大错特错了！我的先人被陈余亡国，全赖当今陛下才得以复国，并且恩德惠及子孙，所有这一切无不是当今陛下所出之力。希望各位老先生再也不要讲出这样的话来。”
贯高和赵午等人商量说：“这都是我们的不对。我们的大王是位长者，他不敢违背大德。我们只是坚守道义不受侮辱，因为怨恨皇帝侮辱我们大王，所以才想杀掉他，这怎么能玷污我们的大王呢？如果事情成功，功劳归于大王；如果事情失败，我们自己担负责任。”
匈奴人进攻代国，代王刘喜舍弃封国独自返回，刘邦赦免其罪责后降为郃阳侯。辛卯日，刘邦册立皇子刘如意为代王。
公元前200年春二月，刘邦返回长安，萧何正在修建未央宫。刘邦看到宫阙雄伟壮观，当场怒斥萧何：“天下百姓苦于刀兵多年，现在成败还未可知，你怎么敢把宫殿修建得这么过分呢？”萧何回答说：“正是因为天下刚定，所以才这样修建宫殿。天子就应该以四海为家，居住的地方不壮丽无以重威，这样才能让后世无法超越。”刘邦听完后大喜。
臣司马光曰：帝王以仁义作为壮丽，以道德作为威势，从没有听说通过修建豪华宫室来震慑天下的。当时天下还未平定，应当克己奉公厉行节约来解决百姓困难，萧何却以修建宫室作为最先事项，怎么说是恪尽职守了啊！当年大禹居住在简陋的宫室中，夏桀则竭力修建豪华宫室。创业后把事业传给子孙的君主，要躬行节俭以昭示子孙，但后世末代仍然陷入于淫靡，何况昭示给他们奢侈呢！萧何却说什么“让后世无法超越”，难道不是非常错误了吗？到了汉武帝时期，最后因修建豪华宫室疲惫天下，难道不是因为萧何开启了个坏头吗？
刘邦从栎阳迁都长安，开始设置宗正官职，以排序管理皇室九族。
夏四月，刘邦前往巡视洛阳。
白登山之围
黄其军
作于2024年11月1日（古历甲辰年十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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