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亡 等 待

题记：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大部分来自于它的不确定性。

当刘兴明拿到检查报告的那一瞬间，差点一头栽了下去。

肝癌晚期！这简直像个笑话。刘兴明身体一直很好，只是近半年觉得食欲不振，精神状况差点，也没当一回事。这次若不是单位体检，他根本不会来医院。和其他病人一样，一查到有病，刘兴明也马上开始了住院治疗。可是他自己觉得癌症晚期，只不过是来医院求个安慰罢了。

原本刘兴明不想住院了，就当不知道这个病，也许哪天就那么不知不觉地在自己家床上或沙发上离开人世也未为可知。可是妻子不同意，说只有到医院才有希望，于是就这样住了进来。

刘兴明的病情，医生说暂时不能手术，只能靠化疗和进口药物控制。

自从开始化疗，刘兴明就觉得自己像踏进地狱一般，痛苦不堪。很快，刘兴明就瘦成一副骨架，有时候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简直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

于是刘兴明就对妻子发脾气，他觉得当初如若不听妻子的话住进医院，自己不至于受这么多罪。妻子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更加尽心地照顾着他。

当疼痛难忍时，刘兴明恨不得立马死去。可看到妻子和女儿渴盼的眼神，他又不舍得死。

女儿从小就是刘兴明的心头肉，对女儿千般疼万般爱。女儿今年刚上初一，每次到医院来探望父亲都央求父亲一定要与病魔抗争，一定要父亲答应将来亲自牵着她的手送她走进大学校园。特别是远在乡下的父母对他的情况现在还一无所知，他不想年迈的父母为他担心，所以恳求妻子隐瞒，不到最后，无论如何不告知父母。

刘兴明每天看到同一层楼里不断有人被推进太平间，他总觉得自己的时日也不多了。其实有时候对死亡的恐惧，更让他难以忍受。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相信肉体死去就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相信肉体死去灵魂会下地狱或上天堂。

刘兴明经历过的唯一一次死亡是自己的爷爷，他没有见过奶奶，听说父亲小时候奶奶就没了。爷爷去世是他九岁时，他从小爱粘着爷爷，爷爷去世时他还睡在爷爷身边做梦。父母把他抱到自己的小床上，等他醒来的时候，爷爷已经穿好寿衣躺在棺木里了。那时候小小的刘兴明并不觉得爷爷离开自己了，只是觉得爷爷穿着寿衣挺好看的，而且爷爷脸色红瑞，就像往常一样。爷爷是在睡梦中走的，大家都说爷爷好福气，因此家里人也并没有太过悲伤。所以刘兴明对于死亡也真没有什么切身的体会。

就这样，刘兴明每天都是在病痛与忐忑中度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这种折磨让刘兴明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安。

刘兴明既想早点结束这种痛苦结束生命，又害怕死亡会不会是另一个痛苦的开端。中国人爱讲轮回，生前有做善事者上天堂，做坏事者入十八层地狱。刘兴明只是一个平庸的人，对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是好人还是坏人，所以心里七上八下，每天就这么纠结着。

这天，刘兴明扶着墙慢慢地走到病房外面，他就这样慢慢地走到过道的条椅上坐着。他不想在病房里呆着，同病房的病人因疼痛哼哼唧唧，让他心情烦燥。

他在椅子上靠着，想着自己的父母和妻儿，不知道父母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在想他聊他。就这样想着，他慢慢地睡着了。

正恍惚间，刘兴明突然看见爷爷走到他面前。爷爷一点也没变，还和他小时候记得的模样一般，笑容慈祥，白发全部往后梳着，胡子也打理得齐齐整整。他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死了。心里想着便也开口问自己的爷爷：“爷爷，你是不是来接我了？”爷爷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伸出了手。刘兴明没有再问，把手放在了爷爷的手里。爷爷牵着他往外走，奇怪的是，平时吵吵闹闹的医院现在出奇地安静。刘兴明看到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却没有听到声音。刘兴明想，看来真的是爷爷来接自己了，如果这就是死亡，那倒也挺好的。起码这会儿身上真的没感觉到疼痛。

爷爷牵着他走出了医院的大门，两人走到熙熙攘攘的街头，却也是安静得出奇。刘兴明心想自己真的是死了。这时爷爷猛地拽了他一下，他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却是已到了自己的父母家里。

他看到父亲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母亲坐在小凳子上正在剥豆子。母亲边剥边对着父亲说：“兴兴这孩子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好久都没给我们打电话了啊。”

兴兴是刘兴明的乳名。

父亲回答：“儿媳妇不是打电话来说兴兴随单位出国了嘛，国际电话不好打。”

“我最近总觉得心神不宁，晚上也常梦见兴兴小时候，老揪着我的衣角妈妈妈妈的叫。”

“兴兴那时候让你给惯得。”父亲接口。

于是老两口就开始吐槽刘兴明小时候的事，你一句我一句地逗乐。

原来，自己不在父母身边，父母是这样时时牵挂着自己。而自己却总是借着工作太忙的理由很少打电话，更别说常回来看看。

刘兴明愧疚地流下了眼泪。

这时爷爷又猛地拽了他一下。刘兴明到了女儿的学校。正是课休的时间，刘兴明看到女儿坐在校园角落的花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他轻轻地靠近女儿，原来女儿在折纸鹤。

女儿一边折，一边喃喃自语：“希望爸爸的病快点好起来，爸爸的病不好，妈妈天天晚上睡不着，还偷偷在哭，这样下去妈妈也会病倒。老天爷，赶紧让爸爸的病好起来，我要折好多好多纸鹤，让同学们一起帮我为爸爸祈祷。。。。。。”

刘兴明刚想上前去抱女儿，爷爷一拽，刘兴明回到自己的家里，眼前变成了妻子，妻子正坐在客厅里打电话。

“刘医生，你说的这种药我一定给兴明用。。。不怕不怕，钱的事我能想办法，只要能让兴明减少疼痛......他疼，我也疼......”说着妻子声音已经哽咽，“好的好的，谢谢刘医生，谢谢刘医生。”挂了电话，妻子抹了抹眼泪，叹了口气，又重新拨了个电话。

“阿英，我那玉镯有人要吗？你再问问，不能再少了，你也知道，我们家只有这一值钱的东西了。。。好的好的，谢谢你啊。”

刘兴明听了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那个玉镯是妻子她奶奶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妻子很小母亲就去世，她是由她奶奶一手带大的，那个玉镯可是妻子的命根子啊！前几年买房钱不够，两人到处借钱都没舍得拿出来卖。

刘兴明正想着，爷爷又拽了拽他。

这一次，他们来到了爷爷的坟前。那里站着一群熟悉和不太熟悉的人，但刘兴国知道这些都是自已的亲人。

大家都那么慈祥地笑着，看着他。这一次，爷爷开口了：“兴兴，自你得病以后，爷爷知道你的痛苦。刚才，爷爷带你看了你在世的亲人，他们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他们为了你能够好好活着而努力着。但生死无人能自己做主，爷爷只是希望你放平心态，接受一切。接受身边的人对你的好，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实，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你只要尽力就好，其他的，交给命吧。”

爷爷说完，后退到那边的亲人那里。大家微笑着向他挥挥手，慢慢地不见了。刘兴明伸着手叫：“爷爷！爷爷！”

“兴明！兴明！”妻子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呼唤。

刘兴明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他把妻子的头挽过来靠在自己的怀里，说：“我想回家看看爸妈。”妻子点点头，刘兴明感觉到自己胸口一片潮湿。

是啊，不管生死，每一天都应当好好地和亲人在一块。刘兴明决定不再对父母隐瞒下去，否则会给父母和自己都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他不仅要自己坦然接受这个事实，也要身边的亲人接受这个事实。

即然事情已经发生，大家一起坦然面对，而不是在痛苦和纠结中折磨自己。如果死亡真的来临，刘兴明相信自己会走得坦然，因为他已经不再恐惧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