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生活工作点滴中国病人

[现实]中国病人(21)

2019-07-05  本文已影响0人  遛遛心情的溜妈
文  溜爸

第二十一章  儿时的罪孽

方圆挂在睫毛上的泪珠,结成了一片片六棱形的落日的余晖,就好像儿时那个细长小屋里昏黄的灯光。光下,母亲的身影依稀,她坐着,垂首,脸避开光最明艳的地方,而让黑暗笼了一层朦胧,这是方圆儿时最爱看的母亲的眉目。清与不清之间,母亲那本来有些中性和太过棱角的脸经过黑暗的笼,会变得柔软,有种中国人爱看的女子的温婉。方圆记忆最深的一回,他如此去看母亲,是在小屋儿里帮母亲缠毛线。

那时母亲坐在个小板凳上,方圆坐着她对面的床沿儿。母亲手里拿着个毛线球儿,他则小臂上搅着是千丝万缕的线圈儿。中间一根细细的毛线,在记忆里时隐时现,于母子之间静静流淌。

方圆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他喜欢这多少枯燥的工作。一则是他本性温暾,没有其他孩子的叛逆。二则见识了祖父的威压,他也更珍惜岁月的安稳。所以,他从不觉得疲惫,不觉得和母亲一起缠毛线的时间很漫长。

但时间是这样,人越嫌弃,它就越是不愿离开,反而珍惜,它却如羞涩少女,悄悄溜走。这是世间的通理。但凡亲近的都是恩怨情仇的,如果只有爱与珍惜,就会不落羁绊,是如不打结的毛线,很快的,从两个人间流逝。

“圆儿,回头妈给你打个毛衣呗。”方圆记忆中,母亲是说过这么句话的。后来,她也确实好几次尝试着用这羁绊给方圆打毛衣。可她手笨,打的速度总赶不上方圆长大的速度,于是,往往是才织了一个袖子就得拆,然后,再打,再拆。周而复始的,等毛衣真拿到方圆面前,时间也过去了将近十年。

除了卷毛线,方圆最爱帮父母干的活儿还要算是给父亲点烟。

方圆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儿时上过几年私塾,是跟着祖父学过四旧,也跟着父母破过四旧。他身上还存着温良恭俭让的品格,只是已经修正过了。他总是起得很早。每每方圆母子醒来,他已经坐在小屋子最深处的写字台前,开一盏昏黄的灯。

方圆喜欢和母亲一起躺在被子里,只探出个小脑袋来,悄悄朝着那片昏黄看,看父亲写字或者刻章。尤其刻章,刀切下一缕缕石头的细小的声音,父亲小心的将成了沫的石头吹落的样子,一笔一画显出端倪来的文字都让方圆很着迷。

他有时会忍不住要叫嚷,但母亲总能先一步伸出那只永远都冰凉的手,掩在他的小嘴儿上。那时,他会转过小脑袋,诧异地看向母亲。他会发现母亲的眼里的倾慕,从而洞悉了她对于父亲的爱。

父亲刻章的时候极专心,通常在完成前都不会留意到方圆母子。于是,他们就在被窝儿弥散出的臭臭的温暖里起床,母亲给方圆穿衣服,两个人在炉灶旁洗漱,烤火。方圆会把两只小手叠在母亲的大手上,然后,炉火的热气就会透过母亲冰凉的手传过来,那柔软的,冰冷中透着温热的感觉,直穿过两个细细的手臂,贴上心来。

烤完火,母亲去准备早饭,就留方圆独自在床上玩耍,她会把父亲床头挂着的那把长剑递给方圆。那是把很古朴的剑,剑首、剑格都是铜制,柄、鞘是深棕色的木质。剑身方圆见过,是点了北斗七星。不过,那是父亲拔出来给他看的,凭他当时自己的力气,根本拔不出这剑来。于是,他只能不断的摸索剑鞘,或是把玩宝剑与长穗儿之间那碗口大的碧绿的宝玉。玉是母亲的嫁妆,是她与父亲成婚后,系在剑上的。

母亲的时间掐的很准,总是父亲刚好疲累了在桌子前伸个懒腰的时候,她正好端着早饭进来。这时候,父亲会先发现在床上的方圆。

“圆儿,起了!”他开心的张开双臂,把方圆抱在自己怀里,母亲也就不紧不慢地将烟盒儿和火柴递过来,让方圆给父亲点烟。这是方圆的一大乐趣,能让他名正言顺地玩儿火柴。他喜欢火柴,喜欢嗅那上面火药的味道,喜欢划开瞬间,火柴发出的‘呲啦’的声音,喜欢看父亲的烟卷儿上发出忽明忽暗的光。

开春儿,天气稍暖了,父亲就会开着卡车带着方圆母子到个树林去打麻雀!那时,麻雀虽然已经不是四害,但也还没晋升到保护动物的地位。父亲的枪法很准,一下午,大概能打十七八只的样子。方圆为父亲欢呼的兴头过了,就会跟母亲在地上刨坑打弹子。挖十个洞,从九品到一品,最高的是皇帝。中了一品,就可以往上一品打,也可以回过头来打那些没中的低品的弹子。打中了,那弹子就要归对方。母亲是打弹子的高手,这高不仅是准,也在刨坑儿,刚刚好的深浅。她能打进去,方圆是不使劲进不去,使劲了就又弹出来。即便是侥幸进来,也会被母亲轻易给顶出来。每每看着母亲瞄着自己进洞的弹子打,方圆都是一阵求饶加无赖,甚至要用手去遮住洞口。有时候母亲不依,真打出来了。他就气得干脆把坑填了,联通母亲的弹子一起埋在里面。

入了夏,母子两个则改为粘知了,在家的时候就准备,有时候用胶,有时候用白面淘洗出来的面筋。其实粘知了和钓鱼没有太大区别,也是用个长长的竹竿儿,也是性子加技术,但方圆明显有偏爱。那种偏爱是,父亲一说:“咱去河边儿钓鱼吧!”他就跑到母亲怀里,“咱去林子里沾知了吧!”其实,粘知了比起钓鱼来还更疲累,主要是须得仰着脖子,时间长了,头晕目眩的。但即便这样,方圆还是喜欢,他会任凭着自己晕呼呼地,在母亲的四围转着圈儿傻笑。而每次听见竿头知了急躁振翅的声音响起,他又要好一阵的兴奋。

三个人要到日落黄昏的时候才带着‘猎物’返家。每次返家,方圆都是一阵怅然,还要母亲来哄说:“下个周末还来呢!”

“下个周末还会有知了?”方圆反问。

“有!还得有好一阵子,就是到了秋天,没有了知了,咱可以拔根儿!到了冬天,咱可以堆雪人儿,打雪仗!”母亲安慰,这时通常是已经在回去的车上了。

到晚上父亲会亲自给方圆母子烤麻雀吃,烤熟的麻雀样子很像是微缩般的烤鸡,撒些孜然辣椒来吃,味道很好。肚子上肉多,翅膀则只是骨头,但烤得酥了,嚼来也很有味。

偶尔的,会有一两只麻雀侥幸生还,那母亲就会把麻雀腿上栓个绳子,给方圆带回家玩儿。方圆很喜欢把受伤的小麻雀捧在手里,喂它米粒儿吃。那时候,他以为只要自己精心,就能把小麻雀给养大,养得好像苍鹰一般。不过,他从没养成功过,每次,都是一天。到了第二天早晨,麻雀就会不翼而飞。最让方圆挂怀的一次,是有只牵着绳子的麻雀一跳一跳的跑到了火炉子的后面,然后,就再也没出现。当时,母亲的解释是麻雀跑掉了,可方圆等了许久,都是没看见麻雀再出来。后来去了祖父家,听祖父说,麻雀的性子很烈,是宁死也养不熟的。他才料定那鸟儿是自己投炉自焚了。这他也才明白了自己儿时的罪孽。

作者|溜爸,一个拉小提琴的习武之人,一个舞文弄墨的计算机工程师,一个被山东大妞泡上的北京爷们儿。最大的理想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上写故事。

全目录|《中国病人》

上一章|一对儿婆媳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