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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齐物论》试读24‖滑疑之耀

2017-05-29  本文已影响581人  一道

庄子《齐物论》试读

原文

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

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

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无成,亦可谓成矣;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

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在前面的文章中,庄子用昭文鼓琴的例子形象地说明什么是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但同时也引出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爱成之后会怎样?一个人是否会放下这个偏爱,放弃这个小成呢?

即使用脚趾想一想,也知道做到这一点非常困难。不客气的说,这就如同让武林高手自断经脉,退隐江湖;让顶级赛车手告别车道,置身山水。倘若用佛门中语,大概可以称为,或者说放下。

放下一字,说尽可以说,做是不好做的。

我们知道,世上的许多人都能够举得起。艰难险阻他们可以克服,伤害痛苦他们可以忍受。他们坚韧不拔始终如一,就像海明威笔下可以被摧毁无法被击败的硬汉,一步步从无名之辈奋斗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

举得起当然不容易,但举起之后的放下似乎更难。因为真正的放下,并不是说仅仅放下成功的外在,而是连成功的内在也要抛弃。试想,一个人若是外在和内在都放下了,还剩什么呢?一空而已,浮游而已。

但我们的本能是不要空的,而是希望充实;我们也不想做无根浮游,而是祈求一个踏实的立足之处。

所以昭文以弹琴立世,他就一直要弹琴。紧接着昭文,庄子随后又举了两个牛人。一个叫做师旷,另一个是我们熟悉的老朋友惠施。

关于惠施,我们前面已经多起提起,是独步一时的无敌辩手。【惠子之据梧】,就是庄子在惠施辩论时截取的一个画面,说惠子依靠在梧桐树上,口若悬河与人高谈阔论,非常享受辩论的快感。

师旷呢?

师旷是春秋时期晋平公的一个乐师,以妙解音律闻名。《淮南子》上说:师旷之聪,合八风之调。我们现在常说耳聪目明,聪是指一个人耳朵特好使。看样子,这个叫师旷的乐师耳朵尤其厉害,分辨音律十分精细。与惠施的据梧一样,庄子也剪切了师旷辩音的一个场景,即【师旷之枝策】。所谓枝策,就是拿着一根小棍,敲一下乐器,就能分辨出各种音调。

然后庄子就说啊,昭文的鼓琴也好,师旷的听音、惠施的辩论也罢,【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这三个家伙在各自领域的技能登峰造极,无人能比,可谓大师中的大师。所以呢,他们一直到老都在精益求精,不断钻研,所谓【载之末年】。

又说这三个人不但擅长自己的技能,而且特别喜欢和享受自己的技能。正因为他们如此擅长,所以才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正因为他们如此热爱,所以也希望别人同样热爱,把个人的信仰变成大众的信仰。比如惠施觉得辩论非常有意思,是天下最美妙的东西,那么他就想让别人也有这种感受。

但问题是,即便惠施觉得有意思,别人也不一定觉得有意思。惠施说辩论有趣,可我就觉得辩论很无聊,远不如看美女有趣。如果我不想学什么辩论,也不是学辩论的材料,你还非要逼着我去学,这叫什么呢?这叫【非所明而明之】。

非所明而明之,那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能是【以坚白之昧终】。嘴上虽然说什么离坚白啊,硬度是硬度啊,颜色是颜色啊,叽里咕噜一大堆,其实自己也一塌糊涂,搞得脑袋都要炸开。什么都不懂,还必须要装作懂的样子乱说一气,肯定要一塌糊涂的。

当然,我们现代人还好一点,不想学这个还可以学别的,这是时代赋予的幸运。但不好的是谁呢?是这些牛人的儿子们。在古代的三纲五常里,如果有一个牛气哄哄的老爹,那简直就是负有传承之责的儿孙们一场无法逃脱的噩梦。

昭文不是善弹琴吗?那昭文的儿子,喜欢或者不喜欢,都得去学琴。也许是没天分,也许是压根儿就不喜欢这东西,反正昭文的儿子怎么弹也比不上他的老爸,以至于终身学琴,一无所成。

于是,庄子就开始问昭文了:“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无成,亦可谓成矣;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都说你昭文弹琴弹得好,可是连你的儿子都教不会,牛逼的琴技也流传不下来,这个算什么本事啊?你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很成功吗?

如果这也叫厉害的话,那我庄周岂不是也可以说自己很厉害。我虽然什么都不擅长,干啥啥不行,可是你所谓的擅长好像也没比我强到哪里去。一个别人学都学不会的才能,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能庄子自己也知道,这种诘问已经不是诘问,而是一种刁难。因为你要说连昭文、师旷、惠施这三个家伙都不能说厉害的话,还有谁可以厉害呢?这就像大满贯选手刘国梁都可以被台湾网友说成“不懂打球的胖子”,那么还有谁可以说自己会打乒乓球呢?说来说去,说不清楚了吧。

很明显,庄子如此刻薄,实际上是在调侃这三个世人所公认的成功大师。调侃的目的是为了说明看起来很牛叉的成功,对于大道来说,其实是不值一提的。惠施是善于辩论不假,但辩论相对于真我的生命,不像是一种自由,更像是一个牢房。

我们还记得前面庄子问【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现在你可以知道了,哪里有什么成与亏呢,只是人们觉得小成了不起罢了,实际上没有什么了不起。道呢,也只是看上去亏损了而已,实际上根本没有亏,也从来没有亏过。你见与不见,那是你感官的问题,道始终就在那里;真我生命的意义,你能不能感悟到,那是认知的问题,生命本身的意义也是一直存在的。

所以庄子总结到: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真正的圣人追求的是什么呢?是滑疑之耀,而不是世人皆知的光彩夺目。圣人不像前面的那三个牛人一样,【非所明而明之】,别人不喜欢也非要别人喜欢,自己擅长什么就要天下人跟着干。圣人不这么干,不特别在意一物一事的功利之用,而是按照物事自自然然的样子,一切都自自然然,平平常常,这就是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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