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的自嗨与苦涩的伪精致
瑞幸被查/咖啡是苦主
1988年，我20岁，乘参加某期刋改稿会的空挡期，斗胆坐进了省城某著名酒店的屋顶花园，怀揣敬畏与忐忑，盯着眼前趴在精致小杯里的半洼黑色液体，踯躅半晌，仰脖子一饮而尽……穿腥红马甲的服务生忙抢步上前，背手躬身问:
“先生，您要不要……加点方糖?”
“荒唐?是有点荒唐!杯子已然见底，也不见再来掺点。”
他站着，我坐着，帅气的小哥居高临下斜瞥着眼，颇有耐心地对我社科一番：咖啡点一杯就只这一杯，再上要再点，再点要再收钱。不似老茶馆，泡杯"高碎”可以从东方破晓喝到鸡叫头遍，一杯浓茶呷成玻璃清汤……接下来的尴尬细节无需再费笔墨。
喝咖啡，此生算第一次。装逼的味道，苦涩难咽还代价昂贵，狗日的!一口干掉半个月生活费，彻头彻尾的透肠痛。至此，泯灭了探索精致生活的坚强意志。
回顾过往，孤陋寡闻，莞尔汗颜。
如今，互联网让一切未知的东西变得唾手可得，有啥闹不明白的地方，动手指百度一下，提拎出来的干货你一辈子都消化不完。而自媒体以个性和新自由主义为标签，开启了社会生活各个层面的虚拟现实模式。于是乎QQ、微信、朋友圈、公众号和各色门户网站的链接等等等等，“你方唱罢我登场”，让人目不暇接，脑洞大开。任性时隐私裸奔，刺激里畅玩偷窥。
比如朋友圈：美食，华服，豪景纷呈，即算与熟络的朋友比，时常觉得自己活得简直猪狗不如，仿佛身在另一时空。冷不丁蹦出一张“不怕贼偷亦不怕贼惦记”的嘟嘴“萌美人”照片来，你不心猿意马一番，都觉得有点对不住熟悉的陌生人。
各种公知大V的文章里，标题骇人听闻，臆断铿锵蛮横。醒悟，感悟，外加比饭点还管饱的顿悟，如溃堤之流，滔滔不绝。对比自己蝇营狗苟的狭隘思维，觉得浑身都是毛病，必须重新做人重塑今世今生，否则，你都不好意思下楼去吃碗小面。
网站的桃色新闻细节传神，像极了窥阴癖。明星出轨，出丑，但绝不净身出户。贪恋流量亦为流量所累，怪不得微博服务器不堪其辱，干脆以瘫痪相抗争。谁谁谁劈腿了离婚了，谁谁谁干柴遇烈火把后院点着啦，谁谁谁夜探深闺共处5小时偏偏倒倒出门人设尽塌……全TM下半身的撕逼，不弄个连线走势图，这盆鲜艳的狗血都不知浇谁头上，弄得大家都像翻墙听房的意淫怂人。
大腕，大佬，踱方步，卷衣袖，指点江山，颠覆认知，在电视屏幕里泪目辛酸史，粪土万户侯，此乃财富大鳄专场秀。
马云有后悔创建阿里巴巴的幡然悔悟。唱完摇滚就宣布退休说是去做老师，戴蛤蟆镜子披一头脏辫我担心他带歪学生。搞不明白他怎么就做了全国人民的父亲，自己当个爸爸费多大劲儿啊，当然了，我不能过激地说，这就叫认那啥作父，但起码有认钱作父的嫌疑。
过气的王首富曾经在电视屏幕上庄严地伸了一根手指，痛心疾首地诠释抢先确立“先赚一个亿的小目标”对无产者史诗般的重大意义。面对如此显赫的数字我头晕目眩，想了几年临到今晚写这篇文章时才猛然醒悟：原来他早就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离了他轻描淡写提供的“1”，后面你再TM怎么折腾也就等于“0”。
……
立于种种虚拟的表象和实质的尴尬处境之间，我们能否找到合理的解析，于纷乱中捋出点头绪来呢。
有关虚拟与现实，虚假和真实的历史逻辑关系，西伯莱大学的犹太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一书中有颠覆性地描述，大意是:
类人猿进化成人的关键点，并不是因为劳动，制造工具和发明语言，而是类人猿中的——“智人”，他们会基于某种理念或者臆想，为虚构甚至纯粹虚无的东西去统一认知，然后制定规则并组织实施。翻译成大白话就一句：
说瞎话，然后大家一齐相信。
这才是“智人”进化成人的关键。而猿类的其它分支，包括生存至今的黑猩猩，虽然它们制造并使用简单的工具，发出不同音频的声音来沟通协作，但它们却没能进化成真正的人类。
说得直白点，仅仅因为欠缺了“编一套瞎话，让所有猩猩都信以为真”的能力，而耽误了它们做另一种人类的可能。
打个更容易理解的比方。譬如说货币。最初没有货币，也不存在货币一说，但后来人们印一堆花花绿绿的纸片，约定它等值于多少商品，印刷品即变成了所谓货币。人们用它来购买商品，维持交换和流通。但由此衍生出寻租人性，出卖人格，强盗绑票，淫妇招嫖等等副产品来，的确是发明者始料未及的事情。就拿今天来说，如果没赚到虚拟的钞票，想起立马要按期支付的房贷和孩子的学费，你都没脸回家吃晚饭。
由此看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还是否定，建立在虚拟之上的规则一直主导着人类生活的全部。随着互联网更深地锲入人们的生活，这种虚拟与现实的互相质押和交换，注定将如影相随，是逃不掉，挣不脱，无处不在的无形大网。
这是根植于全人类的宿命。
人，从这里开始精致
1995年，一个叫“布热津斯基”的波兰裔美国人没去做司机，却抽空发明了逆天的“奶头乐战略”理论，他精准地分拆了这个地球上精英分子和边缘人群的数量(20%：80%)，以及他们各自所占财富的比例(80%：20%)，数量级的巨大悬殊引发了诸多的社会矛盾，为了让精英们高枕无忧，贱民们安分守己，布氏给出了解决方案：
一是“发泄性娱乐”：纵容色情业，鼓励网络游戏，发动口水战，混淆视听，模糊道德与公知的边界……
二是“满足性游戏”：拍摄大量肥皂剧、偶像剧，制作真人秀和综艺节目，揭秘丑闻和娱乐八卦……
目的很明确：让“边缘人群”在被麻醉、低成本、半满足的状态下，沉溺感官刺激，安于享乐耽于消遣，徘徊于“伪精致”的生活边缘，跌落在低俗的陷阱中无力自救，更无意抗争……
就像面对哭闹的婴儿，只需给一个奶头，极小极吝啬的给予，世界即刻收获了安宁。精英们则白日可以高台教化，入夜即刻安然入眠。
转眼二十几年过去，对照当下，不得不叹服布氏手术刀一般锋利的手段，对社会，对人性最露骨的剖析，精准得让人不寒而栗。我们在漫长的时空里脱胎换骨，又在自设的虚拟骗局里欲哭无泪、欲罢不能。
2020年4月27日晚上8点，在这篇虚无与现实交织、纠结不清的文章将要完成的时候，早已退休的母亲谈起她在异地上班的孙儿，老人忧心忡忡地说：“这个瘟病啊，啥时候才得结束呵。那个娃娃啊，挣那么点点钱，还要抽纸烟……”
我黯然无言，于心头默想：长大了，也需要安慰，衔一支香烟，就像婴孩衔一只塑胶的乳头。
后街生活/扭曲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