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小说的神秘面纱――读毕飞宇的《小说课》
平时我们读小说,往往只是站在读者的角度,看完故事情节,了解人物的命运就算自己读完小说了,小说中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我喜欢这本小说或者讨厌那个主人公,作家是如何写故事的?这些作为读小说故事的我们不是很清楚。那么,毕飞宇的这本《小说课》会告诉我们一些小说的秘密。
这部作品是毕飞宇在南京大学开设读书系列讲座的讲稿集结而成。他用自己独特的感受去解读中外名著。他的课堂教学意趣盎然、生动入微,看似在娓娓叙述一个作家阅读文本时的独特感知,其实不然,他的讲座蕴含了一种从形下到行上的哲思。
他的讲座为什么如此欢迎?
作为作家的毕飞宇教授对作品的分析,更具有形下的感悟与顿悟的细节分析能力,在上升到行上的理论层面时,也不用生硬的理论术语概括,而是用具有毛茸茸质感的生动鲜活的生活语言解剖了经典,在审美愉悦中达到人文素养的教化目的。同时,他还帮我们揭开了小说的神秘面纱。
一、悲剧的力量
毕飞宇在解读蒲松龄的《促织》时谈到了悲剧。他说:
悲剧有悲剧的原则,所有的欢乐都是为悲伤所修建的高速公路。在这条高速公路上,飙车的往往不是小说的主人公,而是主人公最亲的亲人。
所以,《促织》中不是主人公成名死了,而是成名的儿子死了!当一个几岁的小孩不幸死亡,只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的父亲向朝廷交差,满足那些权贵的享乐。
不得不说毕飞宇的解读视角很独特,通过那只成名儿子变成的促织,来揭示当时黑暗的社会现实,这种悲剧的力量不喻。
那么作者在表现这种悲剧力量时,不是一下子就写到高潮部分。正如我们看电视剧,有几集我们觉得平淡无奇,没有冲突,不能吸引我们的眼球。其实作者这时候在给小说“造势”。之后就是“推波助澜”。第一是“推波”,第二是“助澜”,这才是小说的高潮部分。最后蒲松龄写到让蛐蛐和公鸡斗,并且还战胜了鸡,这就让故事有了传奇色彩,这才是天才的勇气战胜了天才的想象力。好的作品,在保证它的传奇性的同时还有关照它的批判性。
读到这里,《促织》的主题就很明显了,他在提醒君主,你的一喜一怒、一动一用,都会涉及天下。天下可以因你而幸福,也可以因你而倒霉。它只是“劝谏”文化的一个部分。
二、小说内部的逻辑
小说的内部是如何通过逻辑来塑造人物形象的?
作者为了把事情说清楚,特意选择了我们最为熟悉的作品《水浒传》中的林冲来分析。
作者直接引用金圣叹评价林冲的话:
他说:“林冲自然是上上人物,写得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都使人怕。”同样,金圣叹也评价过上上人物李逵,说“李逵一片天真烂漫到底”。
因为李逵他是天生的英雄、天然的豪杰、天才的土匪。林冲却不是,林冲属于日常,他的业务突出,他的心却是普通人的,他只想靠自己的业务在体制里头混得体面一些,再加上一个美满的家庭,就够了。
对林冲这样简单的诉求,在我们这个和平年代,大多数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过上幸福的生活。而对于林冲,那就太难了。
林冲本质上是一个非常怕事的人,作为一个出色的技术干部,他后来的一切都是被社会环境所逼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那个“逼上梁山”。那么林冲他是怎么从一个技术干部变成一个土匪骨干的?施耐庵在林冲的身上体现出了一位一流小说家强大的逻辑能力。
林冲的噩运从他太太一出场实际上就已经降临了,这个噩运就是权贵,就是利益集团――高太尉,高衙内、富安、陆虞候。应当说,在经历了误入白虎堂、刺配沧州道等一系列的欺压之后,林冲的人生已彻底崩溃,即使林冲的人生崩溃了,这 个怕事的男人依然没有落草的打算。他唯一的愿望是什么?是做个好囚犯积极改造,重新回到主流社会。
可林冲怎么就“走”上梁山了呢?两样东西出现了,一个是风一个是雪。
从逻辑上来说,正因为有雪,林冲才会烤火,他才会生火,林冲在离开房间之前才会仔细地处理火。这就证明草料场的大火和林冲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人想陷害林冲,严格地说不是陷害他,是一定要他死。也正因为有雪,雪把房子压塌了,林冲这时无处藏身之地,才离开草料场。如果没有雪,林冲的故事将会戛然而止。
第二点是风。如果没有风,草料场的大火可能会救下来,或许林冲还有活路。如果没有风,林冲在山神庙里关门的动作就不一样了。对林冲来说,如何关门才是重中之重。我们先来看小说里头是如何描写林冲关门的:
入得庙门,(林冲)再把门掩上,旁边有一块大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
林冲为什么用石头靠门,因为风太大了,就这么一靠,小说就精彩了,一块大石头突然将小说引向了高潮,为什么?因为陆虞候、富安是不可以和林冲见面的:如果见了,陆虞候他们就不会说那样的话,林冲就不可能了解到真相。换句话说,小说顿时就会失去它的张力,更会失去它的爆发力。是什么阻挡他们见面的呢?毫无疑问,是门。门为什么打不开呢?门后有一块大石头。门后面为什么要有一块大石头呢?因为有风,其实是风把陆虞候与林冲隔离开来了。
这块大石头让林冲真正了解了自己的处境,他其实是死无葬身之地的。我们来看一看这里头的逻辑关系:林冲杀人—为什么杀人?林冲知道了真相,暴怒――为什么暴怒?陆虞候、富安肆无忌惮地实话实说――为什么实话实说?陆虞候、富安没能与林冲见面――为什么不能见面?门打不开――为什么打不开?――门后有块大石头――为什么需要大石 头?――风太大,这里的逻辑无限地缜密,密不透风。
这里面的逻辑,如果我们仔细去读,又怎么能理解毫无革命精神的林冲会造反,会上梁山。这才叫逼上梁山。
施耐庵在林冲这个人物的身上几乎完成了“批判性"的最大化,天底下还有比林冲更不想造反的人么?没有了,就是林冲这样的一个怂人,大宋王朝也容不下他,他只能造反,只能“走”到梁山上去,大宋 王朝都坏到什么地步了,这句话也可以这样说,林冲越怂,社会越坏,林冲的怂就是批判性 。
林冲这个人物,如果施耐庵只是拍案而起、满腔热忱地“安排”林冲“走”上梁山,那么施耐庵就不是我们现在评价的施耐庵了。相反,由白虎堂、野猪林、牢成营、草料场、雪、风、石头、逃亡的失败、再到柴进指路,林冲一步一步地、按照小说的内部逻辑、自己“走”到梁山上去了。作家有时候都说不上话。
三、小说的对话
刚开始写小说的我,总觉得小说需要人物对话推进,于是在我的小说中,除了环境描写和人物内心活动,大部分内容都是对话,而且句式结构没什么变化,对自己的小说不是很满意,所以一直搁笔,没怎么写下去。本来计划写长篇,结果只写了四五千的短篇就草草了事。
写小说的挫败感一直压抑着我,本来内心有很多素材想通过小说的形式表现出来,可是无奈,不知怎么这对话,就不再动笔。
毕飞宇在《小说课》中,写了一篇《刀光与剑影之间――读海明威的短篇小说<杀手>》,让我们学会读对话,也从中学会如何写出高质量的对话。
这里我们需要明白海明威的小说,有一个特点:喜欢对话。还有一个特点,简洁,能省就省。如果把这两个特点结合起来,那么,我们会发现,在海明威的小说里,对话是没有名字的,就是对话本身。既然我们知道了这个特点,那么阅读海明威的小说时,我们不能一目十行地读,那样太快,你根本弄不清楚他说的是谁和谁。
在《杀手》这篇小说中,对话没有名字,更没有代词,你只能通过小说的内容仔细去辨别。
小说刚开始,两个杀手走进了一家快餐店,服务员问两个杀手吃什么。杀手是这样回答的:
“我不知道,”其中的一个说道,“你想吃什么,阿尔?”
到了小说第八行,海明威却这样写:
“我要一份加苹果酱的烤嫩猪排,还有土豆泥。”第一个人说。
在这段对话中,海明威只交代了一个杀手的名字,叫阿尔。另一个呢?作者用“其中的一个”来称呼,一个是“第一个人”。作为读者的我们,觉得不可思议。
在海明威的小说中,他用的是电影的语言,电影的思维。在一家快餐店,进来了不是两个吃饭的人,而是两个杀手。他们说话的语气很不正常,这一点就连唯一的一位顾客也感受到了。因为快餐店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这里,称呼的转换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作用,作者通过简洁的对话附带着把尼克内心的变化也交代清楚了,顾客紧张了,这顿时让我们感觉到一股杀气。这些我们如果不仔细分析人物的外部动态,是很难扑捉到人物心理活动的。作者这样写对话,让小说更有力量。
通过海明威和普通作家的对比,我们知道了什么叫学习写作,用毕飞宇的话说,就是学习阅读。
我们只有了解了小说内部的逻辑,情节的变化,对话里所蕴含的深意,第二次,第三次作为一个作家去读小说时,你才能知道这部小说好,它好在哪里。有些作品,当你读明白了,就自然能写出来。阅读的能力越强,写作的能力也越强。所以阅读是需要才华的,阅读的才华就是写作的才华。那么阅读为什么重要它可以帮助你建立起好小说的标准。